更多的时候,是教他写字。
二爷握着他的小手,让他拿着毛笔,在铺开的宣纸上,一笔一划,教他写最标准、最工整的馆阁体。
“手腕悬空,力透纸背,结构要稳。”
二爷的声音低缓,气息有时带着病后的微喘,拂过他耳畔,
“字如其人,要端正,要清晰。”
他很聪明,学得极快。
不过数月,写出的字已初具风骨,虽笔力尚弱,但间架结构已隐隐有了章法。
二爷看着他写的字,苍白的脸上会露出难得的、真实的赞许神色,轻轻摩挲着他的发顶,叹道:
“我们月儿,若是去考科举,定能中个进士回来。到时候,二爷雇你专门给我写年节的名帖,定比外面那些老学究写得漂亮。”
他听了,小脸瞬间涨得通红,是激动,更是羞涩,连忙摆手:
“不用二爷雇!二爷让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!我……我只要……”
他偷偷瞄了一眼书桌上那碟“桂馨斋”做的精致杏仁酥点心,声音越来越小,
“……一块点心,一块就够了,当润笔费……”
说完,他似乎觉得这要求也有些过分,连忙低下头,假装继续认真写字,只是笔尖悬在纸上,半晌没动,耳朵尖都红透了,因为王叔管得严,怕自己贪嘴坏牙,便限制了自己的点心份额。
二爷没说话,只是伸手,直接从碟子里拈起一块最精致的杏仁酥,径直塞进了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嘴里。
“唔!”
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投喂惊了一下,随即香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,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,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儿。
二爷单手支着下颌,看着自己鼓囊囊的腮帮子,忍不住笑骂:
“整天就盯着二爷房里的杏仁酥,能写好字吗?”
自己闻言,立刻费力地将口中的点心咽下,急急地表忠心,声音都拔高了些:
“能的!二爷!月儿一定把字写好!写得比所有人都好!到时候二爷让我写什么,我就写什么!写多少都行!”
他生怕二爷觉得他贪吃误事,小脸上写满了急切和认真。
二爷看着自己这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的样子,他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没再说什么,只是又将目光落回书卷上,自己看到二爷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。
………
在端王府的那些年里,小小的自己当时的最大愿望,就是能多为二爷做些什么。
他努力地观察,乖巧地学习,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做到最好。
二爷精神稍好的时候,会教他更多东西。
书房里,除了墨香,有时会弥漫开棋枰的木香。二爷会教他下棋,黑白子落在楸木棋盘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二爷执白,他执黑,二爷会耐心讲解布局、得失,告诉他“落子无悔”。
他学得认真,虽然起初总是输得一塌糊涂,但二爷从不斥责,只是点拨。
他也学着为二爷添香。
在二爷看书或处理文书时,他会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匙从香盒里取出适量的香料,是二爷喜欢的量,精精确切的两勺半,填入香炉中,看着青烟袅袅升起,散发出安神静气的沉檀香气。
他的动作开始笨拙,但很快就熟练了起来,二爷偶尔会抬眼看他添香的动作,微微颔首。
他会的所有东西——
识字、写字、下棋、添香、甚至后来更为复杂的礼仪、骑射基础——
无一不是二爷亲自启蒙,或是二爷为他寻来的师傅所教。
他的一切认知、技能,乃至最初对世界的理解,其源头,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人:
他的二爷。
更让他死心塌地的是,二爷从不轻视他任何微小的念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