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继续往前,双腿犹不自停地颤抖,夏蝉正伏在树上疯狂地嘶鸣,枝桠胡乱生长,每一脚都能踩到枯木。
可杂音会不会暴露行踪?霍北一惊,蹲在叶片最茂密处,撕开被捏到不成形的面包,大口大口往嘴里塞,臌到腮帮泛酸,机械式的咀嚼。
树林外,隔着很远的地方,透出街道上的晦暗灯光。汗水淌湿鬓角,淌进眼里,猛烈地刺痛眼睛,他仍旧一眨不眨,死死盯住外面。
好像稍一松懈,就会被什么缠上,落得跟他爹妈同样的结局。
在感情上,霍北的反应似乎比寻常人要慢许多,迟钝许多。
警察说,姜丹是出车祸死的,她被姘头的老婆捉奸,死在了逃奔的路上。而霍永民被抓进戒毒所第二天就犯了瘾,心脏衰竭走的。
霍北又啃下一块,咀嚼,喉间已经干到发燥,面包卡在嗓子眼儿,咽不下去,也吐不出来他曲起身子,奋力按压喉咙,强烈的呕吐感激得眼眶发烫。然后“咕噜”一下,那团东西还是被吐了出来,滚落在草丛中。
他怔了一会儿,喘着气,抹掉眼角不断渗出的水渍,继续啃食面包。
蝉鸣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,包装袋“咔呲咔呲”的动静一下变得尤为明显,他警觉抬头,确认安全才重新收回视线。
其实哪儿有什么人啊?
这就是临近京郊的一片破林子,同他作伴的除了天上的星月,只有草里的蚊虫了。
入伏难凉,夜晚竟是热得一点儿风也没有。霍北吃完面包,起身在林子里晃悠,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,能去哪儿,就顺着凉快些的位置去。
穿过灌木丛,他走到一处浅滩,湖水静静的,在月光下如同一面墨色的镜子。
霍北躺下了,就躺在湖边,眼前是稀疏的星星,耳畔有隐隐虫鸣。
他像是个被放逐在世界角落的流浪汉,没人待见,没人信任,没人愿意让他亲近,连蚊子都不想吸他的血。
可能他们也没说错。
霍永民的肮脏,姜丹的放浪,何曾不是藏在他的血管里?
忽地,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,传来微妙的痒意。
霍北侧目,瞧见一枚光点停在胳膊上,澄黄色,泛着幽暗的亮。是一只萤火虫。
接着,视野里出现接二连三的光点,它们漂在半空,像星星甩下的尘屑。霍北起身,那只停在胳膊上的萤火虫嗖地飞走,回到队伍里去。他回头,身后的树林里,竟是浮起海浪似的光河。
这是霍北第一次对“漂亮”有个清晰的概念。
福利院里很多小朋友会讨论,这件衣服漂不漂亮,那个老师好不好看。他们结伴在一起玩,展示各自喜欢的东西,分享心情。
霍北显然是没有能这样相互倾诉和谈心的对象。
在他的世界里,连能称得上“美”的东西都没怎么见识过,更不知道自己明天还会不会活着。所以此刻,他睁大眼,仿佛窥见神迹似的,要拼命留住这点美好。
如果,我是说如果。
如果以后有机会,一定会带谁来看看的
城东区派出所,当年还没有划分出什么第一第二的分局。
他们接到福利院报警电话的时候,迅速和当时接手霍北的同事联系,不巧的是其中一位负责人正好调岗,辗转大半天才弄清。
“就这孩子,忒能跑了!”老刘摘下警帽,薅了把汗津津的头发。
霍北那身衣裳在林子里滚了两天,脏得要命,他坐在板凳上,一脸漠然的看着对方。
“看屁!这倒霉孩子。”老刘骂他。
这小孽障忒能蹿了!竟让他逮了一天半,得亏再有两年京城就得办奥运,各处治安都在加强管理,否则指不定出什么意外。
老刘看过他的档案,糙老爷们儿不懂少年叛逆,“那儿有吃有喝的你不待,非跑出去遭罪是吧?你要干嘛呀,外头有谁啊?”
谁也没有。
他只是想找一处安宁,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。可当大部分人都习惯随波逐流的时候,你连转个身都是在跟世界对着干。
霍北冷冷剐了老刘一眼。
“再看给你关里头!”老刘指着他,“没见过你这么浑的,毛没长齐就会偷东西。”
“不偷我就饿死了。”霍北道。
“那不是你自个儿非要跑出去?我听说你还砸人?”老刘吼道,“这桩桩件件那是犯法你知不知道!”
“不知道!没人教!”霍北也吼,“我不砸等着被人先砸死么?霍永民和姜丹犯的法还少吗?谁管了?!我说我不吸毒!谁信啊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