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北同样惊讶,原来他妈回来了啊?
刘大妈被这场景刺激的头晕脑胀,嘴里一顿输出,转身又看见桌上霍永民没收干净的那些东西,最后几乎是踉跄着跑出去的。
之后几天,俩警察上门,竟然已经是把霍永民逮了来送通知。
那时霍北挺恍惚,唯一记得的事儿就是赶紧把家里还剩的几毛钱全揣兜里,然后第二天,姜丹也消失不见了。
他知道,他妈肯定跑了。
这个家就像一栋用各种奇形怪状的积木勉强支起来的房子,尽管摇摇欲坠,却维持着某种诡异的平衡,谁也不知道抽动其中一块会不会把自己砸得粉身碎骨。
此刻一阵风来,瞬间崩塌。
姜丹跑得匆忙,落下不少鸡零狗碎的东西,霍北拣着值钱的卖了,吃顿饱的,然后在屋里睡了两天。
那日清晨,他被一阵敲门声弄醒,第一反应就是催债的来了。正当他准备翻窗跑路的时候,门外人开了口,他认得这声音,是带走霍永民的警察。
警察说,要带他去个地方,那里有老师,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小朋友。
霍北默然一会儿,然后问:“他俩死了是么?”
两位警察愣了半晌,相顾无言,年纪稍大一些那位给了个肯定的回答。
死了。你爸你妈都死了。
霍北木着一张脸,翻不出合适的表情,好像是该哭的,但他哭不出来。
“你愿意去吗?”警察又问。
霍北没作声,思绪可能还停留在刚才那句话上。姜丹和霍永民对他来说也是一块畸形空洞的积木,扎得自己浑身是孔,消失又觉得无所适从。
后来警察如何将他安排进福利院的,霍北已经记不太清,但他觉得顺应安排不等于“好”,别人眼里的“好”也不一定是真的好。
或许有些人基因里就带着不安分因子,不管在哪,一旦陷入被动的情形,就要想方设法摆脱。
可惜没人懂他。
福利院里很多小朋友,霍北不是年纪最小、最大的,却是最不老实、最不怕事的。
不清楚这风声到底从哪儿走漏出去,有小孩儿说,他跟他爸都吸毒,碰过的东西都不能沾。在福利院里待得久的“老人儿”,有天召集三两个“战友”用石头砸他脑袋,要杀杀新人的威风,要“消脏、除害”。
霍北当场就扔回去,正中领头的额心,给人剌开一道豁口。
对面直接懵了。
霍北当时的神态应该与他爹一般无二,笑着说:“毒死你。”
那小孩儿脸色倏然一变,接着嚎啕大哭。
自这以后,所有小朋友见他都绕着走,而夹杂各种恶意的窃窃私语从未停过。连生活老师也说,这是领了个魔鬼回来。
霍北依旧不在意,他觉得这里和家里没什么不同,没人理解他,没人会用干净的眼光看你。
他也讨厌被这么拘着,想跑出去。
于是真就这样做了。
那天刚入伏,半夜也热得要命。
霍北翻过院墙,临走前竟忘了该在兜里揣俩馒头。可翻都翻了,总不能再回去吧?
他没计划,没打算,唯一的念头就是先出去,其他的再说。
从福利院到外环路,霍北奔走仨钟头,中了暑,觉得自己大概会在哪个犄角旮旯嗝儿屁,追随他爹妈的命运而逝。
可转念又不服气,要死也不能饿死。
霍北蹿进一家便利店,趁柜员打瞌睡,偷走一袋面包。但不知道他是热懵了还是怎么,根本顾不上收敛动作,手指触到食品包装袋的声响很刺耳,柜员迷糊着哼一声,霍北迅速把面包塞进怀里拔腿就跑!
柜员晚半步追出来,冲着他的背影大吼:“个丧逼玩意儿!偷东西死全家!下回让老子逮着,我他妈弄死你!”
午夜街道空荡,对方那爆裂的唾骂一声声追过来,像诅咒一般,好像乘着风就要缠上他。
于是霍北头也不回地往前跑跑跑到胸腔涨满热液,眼眶充血;跑到心跳鼓出火焰的味道,烧穿他的自尊;跑到天地尽头,为了不被命运抓住。
他不知跑了多久,不知跑到哪儿,前方是片黢黑的林子,他钻进去,抬头就是被参天大树围出的一块夜空。
霍北流浪在这块不规则的拼图之下,所有星星都注视着他,它们沉默地,唤朵云来遮住他的身影,向命运瞒住他的踪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