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院的厨房是老式的灶台,烧着柴火,噼啪声里飘出饭菜香。云京系着围裙,在灶台前忙碌——清炒时蔬是院子里刚摘的,带着晨露的鲜;炖鸡汤用了当地的土鸡,咕嘟咕嘟冒着泡,香气漫了满院;连主食都是她揉面做的馒头,带着淡淡的麦香,在笼屉里胀得圆滚滚的。
小陈和司机师傅局促地坐在堂屋,看着满桌的菜,瓷碗碰撞着发出轻响,连连道谢:“云小姐太客气了,让您受累了,我们随便吃点就行。”
“应该的,这段时间辛苦你们照顾封总了。”云京笑着摆碗筷,指尖擦过碗沿的花纹。封伦坐在她身边,目光像灶膛里的火,追着她忙碌的身影,暖意一点点漫出来,连眼角的细纹都染上了柔和。云京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,低头拢了拢围裙,嘴角却忍不住悄悄上扬。
晚饭吃得很热闹。小陈说起西北的风沙如何迷了眼,说工匠们用古法和泥时总要哼段老调子;司机师傅讲着长途开车时看到的戈壁星空,说那星星亮得能数出眉眼;封伦偶尔插句话,点评两句古城墙的砌筑工艺,目光却总像有牵引似的,落回云京脸上。她扒着饭,听着他们说话,心里像揣了块温玉,暖融融的,却也清楚地知道,这样的热闹里,藏着即将到来的分别。
饭后,小陈识趣地带着司机收拾碗筷,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从厨房传来,把院子里的空间悄悄留给了两人。云京扶着封伦在院子里消食,月光洒在青砖地上,像铺了层碎霜,踩上去凉丝丝的。
“明天……就走?”封伦先开了口,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不舍,像怕惊扰了这月光。
“嗯,项目到了关键期,非遗进校园的活动下周就要启动,孩子们的课程表、手艺人的工具清单,好多细节还没敲定。”云京点点头,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,石子滚了几圈停下,“再耽搁,怕是要出乱子。”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:其实也想多待几天,哪怕只是看着他安静地坐着。
“我让小陈给你订最早的机票,头等舱能舒服些。”
“不用,我已经订好了高铁票,三个小时就到,方便。”她下意识地拒绝特殊对待,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——在他身边时,总忍不住想和他站在平等的位置上。
两人又陷入沉默,沿着院子慢慢走着。沙棘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,像两道并肩的剪影,亲密得没有缝隙。云京能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温度,踏实得让人心安,可心底深处,仍有一丝清明在提醒她:他们之间,还有许多现实的沟壑要填。
走到月亮门时,封伦忽然停下脚步,转头看着她,神色认真得像在做一份重要的承诺:“云京,有件事,我该跟你解释清楚。关于林薇……”
云京心里一动,指尖微微收紧。果然是她。那个名字像根细小的刺,藏在记忆里,偶尔想起,仍会隐隐作痛。
“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个‘青梅’。”封伦的声音沉了些,带着点回忆的涩,“我们两家是世交,长辈确实有意结亲,她从小就觉得我们会在一起。但我对她,从来只有兄妹情,像对亲妹妹一样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道:“那次在咖啡馆,她哭着问我为什么不能接受她,我明确说了,我心里有人。她说要去国外散心,我送她去机场,被你看到了……抱歉,没及时跟你解释,让你误会了那么久。”
云京想起那天在咖啡馆外看到的画面——他替林薇擦眼泪,动作温柔得让她心慌。那时的酸涩和委屈,像被投入湖面的石子,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。此刻听着他的解释,那些情绪忽然像被晚风慢慢吹散了,只剩下释然。她信他,因为他眼里的坦诚,和她自己心里那份不愿再自欺欺人的在意。
“取消婚约的事,爷爷很生气,觉得我毁了封林两家的合作,那段时间集团的股价都受了影响。”封伦继续说,语气里带着点无奈,“但我不后悔。商业联姻本就不是我想要的,更何况,我的婚讯传出去时,我已经……”他没说下去,只是看着她,眼里的情意浓得像化不开的墨。
云京懂了。那时他已经对她动了心,或许是在她笨拙地给他泡咖啡时,或许是在她抱着非遗资料眼里发光时。可他被身份和责任困住,没能说出口。心里那点残存的怨怼,忽然就软了——他那时的沉默,或许并非不在意,而是身不由己。
“这些事,我本该早点告诉你的。”封伦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,带着小心翼翼的歉意,“怕你觉得我在找借口,也怕……怕你已经不在乎了,说了也是多余。”
云京看着他,月光下他的侧脸柔和了许多,眉宇间的疲惫被坦诚取代。她忽然笑了,摇摇头:“我在乎。”在乎他是不是真的对别人动过心,在乎那些她错过的时光里,他心里是否有过她的位置,在乎他此刻解释时,眼里的认真是不是真的。这些在乎,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,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说“只是朋友”。
“那时候在资料室,看到你和她的订婚照,我……”云京顿了顿,声音轻了些,像怕惊扰了什么,“挺难过的。觉得我们之间,隔着的不只是阶层,还有这样既定的未来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封伦握住她的手,掌心温热得烫人,“以后不会了。我的未来里,不会再有别人。”
晚风拂过,带着沙棘的清香,混着灶间残留的饭菜香。两人站在月亮门下,影子交叠在一起,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,分不清彼此。云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,和自己加速的心跳。她知道,自己心里的那道防线,已经在他的坦诚里慢慢瓦解,那些曾经的犹豫和退缩,正在被一种更强烈的情感取代——她愿意相信他,愿意试着走向他。
可心底仍有一丝清明在闪烁:相信不代表盲目,接受不代表可以无视现实。他的家族压力,他们之间的差异,都不是一句“喜欢”就能抹平的。未来的路,恐怕不会太顺。
“我的项目在邻市,离这里不算太远。”云京轻声说,指尖在他手心里轻轻动了动,“等忙完这阵子,我……”
“我去找你。”封伦立刻接话,眼里闪着光,像被点燃的星火,“古巷的修复方案,我正好要亲自去对接,到时候……请你带我看看你常去的老槐树。”
“到时候再说吧。”云京笑着打断他,脸颊微红。心里却记下了这个约定,像种下了一颗种子,期待着它发芽,却也明白需要耐心浇灌。
两人没再说话,只是慢慢走着,手牵着手,感受着彼此掌心的温度。院子里的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,把两人的影子晃得忽长忽短,却始终紧紧依偎,没有分开。云京知道,这次分别不是结束。他们的故事,像这古院的藤蔓,已经悄悄缠绕在一起,往后无论相隔多远,都会朝着彼此的方向,慢慢生长。只是这生长的过程,需要时间,需要勇气,也需要一份清醒的笃定。
第二天一早,云京收拾好行李,小陈已经把车停在门口。封伦站在院门口送她,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,脸色依旧苍白,却挺直了脊背,像株在风沙里扎根的沙棘。
“照顾好自己,别总想着工作,按时吃饭。”云京看着他,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。她想说“别太累”,想说“记得复查”,却怕说多了显得矫情,也怕那份关心会变成依赖。
“你也是。”封伦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,塞进她手里,指腹刻意在她掌心多停留了片刻,“到了给我报平安,不许忘了。”
云京握紧手心的东西,是那个桃木桂花牌,温润的木头贴着掌心。她悄悄摩挲,发现背面多了一行小字,是他刚劲的笔迹:“此心不渝,静待重逢。”心里一暖,那些清明的顾虑仍在,却被这份郑重的承诺轻轻覆盖了一层温柔。
她点点头,没再回头,怕多看一眼就舍不得走。有些路,需要各自先走好,才能在前方更好地相遇。
车子驶离古院时,云京从后视镜里看到,封伦还站在门口,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挺拔。她握紧手里的木牌,心里忽然无比笃定——他们的路,还很长,或许会有风雨,或许会有坎坷。但这一次,她愿意和他一起,一步一步地走下去。带着那份接受的勇气,也带着那份清醒的坚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