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秋中文

第七十回 孤身赴营陈利弊 智压漠部定和盟（第2页）

“正是！”察合汗咬牙道：“他不走急路，既避了我部斥候的警惕，又能暗通讯息、稳扎稳打，一步步断我臂膀。如今四部若倒向大周，我部便成孤家寡人，前有燕蓟守军，后无部族支援，军械残破、粮草将尽，此战怕是……怕是难有胜算啊！”察合汗又道：“今日齐王孤身来此，绝非无备之举，定是早有筹谋。你且回想，他来时帐外兵马列阵，鼓号齐鸣、烟雾沉沉，声势撼人，分明是先扬威震慑，断我轻举妄动之心。且自他坐镇燕蓟，两军虽有数次交锋，他却避实击虚，从不与我部死战硬拼，只烧我军械、扰我心神，耗我锐气之余，更在稳己军心、固己城防。臣料想，他早有密信传与宋方儒，内外呼应，一边以威势困我，一边以利诱招四部，环环相扣，步步紧逼，意图将我部逼入绝境。”

达勒咬牙冷哼：“好一个狡诈的齐王，竟有这般深沉算计！”

“可汗，齐王非是单纯狡诈。”察合汗沉声道：“臣早有听闻，齐王素来不精兵书战法，却自幼长于朝堂，深谙权谋制衡之道，此番对战，他全以权谋贯穿始终，不拼勇力，只谋人心、断后路，比硬战更难应对。如今四部动摇、外援难期，我部军械残破、粮草渐竭，该如何应急破局，还请可汗速拿主意！”达勒如泄了气般长吁一声，眸中锐光渐敛，沉声道：“看来，是该好好与他细论这止戈之议了。来人！好生招待齐王及其随从，不得有半分怠慢。”说罢，拂袖出了营帐。

帐外风雪未歇，寒意浸骨，齐王立于风雪之中，抬眼望着达勒营地连绵的穹帐与往来的牧民兵士，眸中闪过几分叹惋，轻声道：“好生壮盛气象，草原儿女剽悍爽朗，纵处寒荒之地，亦有满腔蓬勃生气。反观我大周朝堂，近年暮气沉沉，诸多朝臣耽于安逸、畏缩避事，竟不及这漠北部族的赤诚悍勇。”

他缓步前行，见一旁立着个年轻兵士，面带怯色，便上前温声问道：“天冷风寒，你守在此处许久，可觉难耐？”那兵士见状，慌忙躬身，低声道：“回王爷，无碍。小人本是青毡部人，是被强征来的，心底从未愿打仗，只盼能早日回去牧羊度日。”

齐王颔首浅笑：“不嗜兵戈、心念故土，原是好事。既入了我帐中，便放宽心，今夜无战事，且好生歇着。帐内已备下牛羊美酒，只管尽兴吃喝取暖。”兵士闻言，眼中满是感激，躬身谢道：“谢王爷体恤。”

齐王又问道：“你们平日在草原，除了放牧，闲暇时都做些什么？”兵士缓了心神，细细回道：“回王爷，草原日子简单，平日多是放牧牧羊、鞣制兽皮，闲时便赛马射箭、弹唱马头琴，部落里遇着节庆，还会摆宴摔跤、共饮马奶酒，热闹得很。冬日大雪封牧，便聚在帐中煮肉品酒，听长者讲先祖游牧征战的旧事，倒也自在。”

齐王听得饶有兴致，笑道：“这般生活，倒也纯粹快活，好生有趣。草原风土淳朴，少了朝堂纷争与俗世牵绊，确是难得。今夜便随我一同饮几杯，暂且忘却战事，享这片刻欢愉也好。”说罢携着兵士往营帐走去，风雪漫卷，却掩不住帐内渐起的暖意与酒香。入夜，达勒部将士尽卸戒备，篝火熊熊燃起，众人围坐成圈，暖意漫溢。达勒召来部族女子献舞，胡旋翩跹，腰鼓铿锵，一派草原盛景。齐王见状，眸中满是欣然，对达勒笑道：“可汗，这般欢宴盛景，当真让我大开眼界。昔年在洛京虽曾见草原部族使者，却未得见此等鲜活气象，多谢可汗盛情款待。”

达勒颔首道：“齐王见笑了，篝火宴舞本是我草原常态，既是欢迎远客，亦是节庆常礼，粗鄙景致，博君一乐罢了。”

“甚好甚好。”齐王颔首附和，举杯道：“我中原素来讲究来而不往非礼也，礼尚往来乃中华旧俗，今日承可汗厚待，来日洛京必有回敬。对了，日间所议六条条款，可汗心意如何？”

达勒眸色沉定，朗声道：“六条条款，我欣然允准。此番罢兵之后，我亦愿亲赴洛京，拜见当今大周天子，共议边疆安宁之策。”

“那可是桩美事，天子仁厚，定会盛情相迎。”齐王含笑应道。

话锋刚转，察合汗忽开口道：“齐王，我可汗亲往洛京，乃是诚心朝觐，当属贵宾之列，理当位列草原四部之首，与大周以平等之姿相见议事，方显诚意与体面。”

齐王闻言，故作踉跄晃了晃身形，笑道：“哎呀，酒还未饮几杯，怎倒似醉了一般？这草原夜风甚烈，竟吹得我神思晃荡，察合汗方才所言，我竟未全然听清。”

达勒见状，忙打圆场，对察合汗递了个眼色，朗声笑道：“察合汗言多了，不过是说我愿携四部同赴洛京觐见天子，不分主次先后，只求天子容我等诚心拜见，共商互市通好之事罢了。些许琐事，不值此刻细论，来来来，齐王，满饮此杯，且观宴舞尽兴！”说罢举杯相邀，篝火映面，宴乐更盛。一位达勒部族女子款款上前，伸手便要去拉齐王的手。齐王猝不及防，微微后撤，蹙眉道：“姑娘此举，何为？”

达勒见状朗声笑道：“齐王莫慌，此乃我部族良家女子，见王爷气度不凡，心生仰慕，特来邀王爷共舞一曲，尽草原待客之礼。”

“哦？”齐王颔首，面露难色，“承蒙姑娘青睐，只是我自幼习得中原礼仪，从未学过草原舞技，恐难应承。”

“齐王这便是不懂我草原规矩了。”达勒道：“我草原女子素来爽朗豪放，遇心悦之人便敢坦然示好，共舞不过是表敬意与心意，随性而为便好，无需拘泥招式。”

齐王轻轻抽回手，语气平和却坚定：“华夷习俗有别，且我此行只为谈和止戈，无意他事，多谢姑娘美意，还望海涵。”说罢转向达勒，“烦请可汗转告姑娘，本王心无旁骛，实难从命。”

达勒挑眉道：“莫非是这女子容貌不佳，入不了王爷眼？”

“姑娘貌美温婉，风姿出众。”齐王坦然颔首，“只是本王素来不好美色，亦非耽于风月之徒，此番身负皇命，更不敢有半分轻慢懈怠，还请可汗见谅。”

达勒见状，知晓齐王心意已决，便不再强求，挥手示意女子退下，笑道：“原来如此，是我唐突了，王爷莫怪。”

一旁察合汗看在眼里，心底暗叹一声，只觉此计又落了空，齐王心思沉稳、恪守本心，竟半点破绽也寻不到。察合汗便对齐王道：“齐王真是坦荡君子，见美色毫不动心，中原所言‘君子重节不溺私’，王爷果然名不虚传。我部诚心欲与齐王结交，此番心意，难道王爷不肯领受？”

齐王心中透亮，知是又一试探，从容回道：“察合汗言重了，若可汗真心应允六条条款、止戈休兵，便是对大周、对本王最重的礼，我此行使命得成，回朝便可交差，这份情谊远胜其余。”

察合汗仍不死心：“那姑娘姿容出众，王爷当真无意？若不喜，我部再择佳人相赠便是。”

齐王淡淡摆手：“不必费心，本王身负皇命，一心系国事，无心顾私情。察合汗若瞧得上，尽可自取。”话锋一转，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木牌递去，“薄礼相赠，上面四字藏着玄机，听闻你熟晓汉学，可知其中深意？”

察合汗接过一看，木牌刻着“天心取米”四字，眸色微沉，暗自思忖：此乃昔年匈奴致大汉的隐语战书，意寓觊觎中原江山，野心昭然。他面上不露声色，只蹙眉道：“此四字暗藏机锋，容我多思虑一番。”

齐王朗声一笑：“好，便给你思量时辰，若有头绪，随时告知我便是，我且等着你的答案。”说罢举杯饮尽，目光落向篝火旁的舞乐，神色淡然从容，全然不慌不迫。宴罢歌舞散尽，夜色已深，风雪裹着寒意拍打着帐帘，达勒携察合汗返回主营帐内，烛火摇曳映得二人神色沉凝。刚落座，达勒便沉声道：“今日你太过冒失，席间屡次试探齐王，先是争觐见排位，又遣女子邀舞示好，这般刻意算计，怎能瞒得过他？齐王心思缜密、沉稳难测，本就对我部心存戒备，你步步紧逼，反倒易惹他生疑，坏了议和大局。”

察合汗躬身垂首，语气满是不甘：“臣也是想探他底线，看他是否真有议和诚意，若能攥住他的软肋，后续议事也能多些胜算，怎料他油盐不进，见美色不动心，遇试探不松口，半分破绽都无。”

达勒轻叹，指尖叩着桌案，眉宇凝满烦忧：“如今四部那边已有异动，宋方儒携厚利招抚，想来不久便会倒向大周，我部腹背受敌，早已没了周旋的资本。对了，方才齐王赠你的‘天心取米’四字木牌，到底藏着什么深意？他特意拿出，绝非无的放矢。”

察合汗抬眸，神色凝重道：“可汗，正因这四字，臣才认定，那六条条款必须应下，别无他选。”

达勒一愣，蹙眉追问：“不过四字，怎就逼得我们不得不从？”

察合汗沉声道：“可汗有所不知，这‘天心取米’藏着一段旧朝典故。昔年匈奴势盛，觊觎中原沃土，便给大汉递去隐语战书，通篇只此四字。大汉群臣皆不解其意，唯有一贤臣看透玄机——‘天’指天子，‘心’乃中原腹地，‘取米’便是夺疆掠粮，合起来便是匈奴欲夺大汉江山、撼天子基业，野心昭然。那贤臣不愿示弱，也不直言宣战，便在四字各添一笔，‘天’加一撇为‘未’，‘心’加一横为‘必’，‘取’添一捺为‘敢’，‘米’增一撇为‘来’，四字转瞬成‘未必敢来’，既戳破匈奴野心，又显大汉底气威慑，匈奴见计谋被识破、大汉态度强硬，竟真不敢轻举妄动，此事也成了流传许久的智斗佳话。”

达勒静静听着，神色愈发凝重，眼底渐生惊色：“你是说，齐王赠这四字，是在暗讽我部？”

“正是。”察合汗点头，语气沉重，“他是在警示我们，我部此番兴兵犯境、觊觎燕蓟，在他眼中便如当年匈奴窥中原一般，看似来势汹汹，实则根本不足为惧。‘未必敢来’四字，既说我部未必有胆量与大周死战到底，也在明告我们，大周有足够实力应对，若执意顽抗，终会自食恶果。他这般不动声色施压，便是笃定我们已无退路，只能乖乖应下条款。如今四部动摇，大周援军已至，我们粮草军械皆缺，根本耗不起，若不答应，怕是连退回草原、保全部族的机会都没了。”

达勒沉默良久，帐内只剩烛火噼啪与帐外风雪呼啸，他望着跳动的烛焰，眸中最后一丝挣扎慢慢褪去，缓缓叹道：“原来如此，是我低估了齐王，也低估了大周底蕴。罢了，既无胜算，便不强求，明日就与他敲定条款，早日罢兵休战，护住部族根基要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