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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回 孤身赴营陈利弊 智压漠部定和盟（第1页）

回前诗

朔雪寒营展智谋，孤身涉险解兵忧。

言辞掷地安疆土，一纸盟书息战秋。

一番尽兴而归，众人返归燕蓟城，赵之信旋即近前问道：“王爷，今日阵前戏耍之举，当真能令达勒部心防松动？”齐王颔首道：“松动必有，然以达勒之骄刚性情，断不会轻易屈从。尚有一事相告，你需严藏于心，莫让冯将军知晓。”赵之信闻言，当即俯身附耳。听罢内情，他神色骤变，急声道：“王爷，不可！身临敌营乃兵家大忌，您系亲王贵尊，若达勒猝然发难，我等猝不及防，恐生不测之祸。”齐王淡然道：“无妨。达勒部军械尽毁、锐气渐消，早已成无爪猛虎，纵有凶性，亦难逞威。你且调五百头羊来，权作往见之礼。”赵之信犹有顾虑，复问：“王爷当真要亲往？”齐王眸色笃定：“此行势在必行，无需多忧，依令行事便好。

次日，齐王只带数名亲随，携五百头羊往赴达勒营中。达勒见他孤身来见，又携厚礼，心下惊疑不定，既忌惮其谋略，又暗忖其必有图谋，帐内将士亦屏息凝神，严阵以待。达勒见齐王孤身涉险，眸中凝起冷光，沉声道：“齐王孤身至此，究竟所为何事？莫非是燕蓟城已撑不住了？”齐王淡然颔首，温声道：“此来非为乞和，亦非示弱，素来礼尚往来，些许薄仪，还请可汗笑纳。”达勒目光扫过帐外羊群，面色沉凝，冷声道：“无事不登三宝殿，齐王有话不妨直言，不必迂回。”

齐王缓声道：“大周与贵部对峙多日，鏖战不休，贵部军械尽毁，将士疲敝，粮草亦日渐匮乏，久战之下，不过徒增伤亡，不如就此止戈休兵，各安疆土，免伤军民元气。”达勒闻言勃然大怒，拍案而起，厉声道：“止戈？齐王，你可知此刻身临险境，你的性命尽在我掌，也敢在此妄言！若我心意一动，你今日便休想踏出此营半步！”

齐王闻言朗声长笑，眸中坦荡无畏，缓声道：“哈哈，可汗此言差矣。我汉人向来重名节、轻生死，慷慨赴义、殉国守节，向来为世人称颂，青史留名，流芳后世。若可汗当真要取我性命，我反倒要谢你成全，助我得此忠名，留誉千秋。只是可汗可想过，杀我易，后果你未必担得。今日我孤身而来，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，可汗若执意动武，不过落个残杀来使、不仁不义之名，往后草原各部亦会耻笑，大周更会举兵来伐，届时贵部恐难存身，孰轻孰重，可汗自当明断。”

达勒听罢，脸色阴晴不定，帐内气氛凝滞如铁，众将士皆按刃而立，却不敢贸然妄动。他望着齐王从容不迫之态，心底疑窦丛生，既忌惮其身后的大周兵力，又暗惊其胆识谋略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决断。察合汗见状，当即上前一步，厉声逼问：“齐王孤身赴营，满口止戈之辞，分明是虚言惑众，究竟藏着何等祸心？”

齐王抬眸看向他，神色从容，缓声道：“阁下便是察合汗吧？久闻草原之上，阁下智计卓绝、通晓兵略，今日得见，幸会幸会。只是方才所言，未免失之偏颇，倒要与你辨上一二。我大周立朝百余年，根基深固，四海归心，疆土万里皆有屏障，岂是尔等凭一时悍勇便能撼动？北境城墙之下，贵部先卒尸积成丘、血浸寒土，那些皆是你们同族手足，亡魂未安，你们岂能毫无动容？”

话音落，他目光扫过帐内诸人，声调愈显沉朗：“历来逐鹿争疆，无非图财货、掠女子、博虚名，可善战者更知，穷兵黩武终遭反噬，久战不休只会耗竭部族元气。贵部如今军械残破、粮草将尽，将士疲敝难支，即便强撑再战，不过是徒增伤亡，到头来一无所获，反倒折损部族根基，这般亏本之举，也值得诸位执着？”

察合汗冷哼一声，反驳道：“哼，齐王休要巧言令色！我早听闻，大周内有流民四起，四方藩地异动频发，水旱蝗灾接连不断，民心早已动荡不安，正是内忧外患之际。你今日前来劝和，不过是怕我部乘势猛攻、踏平燕蓟，若我等真应了此议，才是错失破局良机，贻害部族！”

达勒附和颔首，面色沉冷道：“察合汗所言极是！齐王，你这番说辞骗不了我等，念你身为使者，我不与你为难，速速回城整顿，来日疆场再决高下，莫要在此多费唇舌！”

齐王听罢，缓缓迈着四方步上前，眸中寒光乍现，朗声斥道：“竖子不足与谋，皆是目光短视之徒！大周内境偶有波折，却早有安抚之策，民心未散、国力未衰，区区困局何足挂齿？反观贵部，军械尽毁难补，粮草渐竭难续，将士锐气消磨殆尽，连日夜安寝都难周全，早已是强弩之末。今日劝和，是念及两军将士性命，留你部族一线生机，你等却执迷不悟，执意要往死路里闯！”

他话音铿锵，帐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，达勒部将士皆怒目而视，手按刀柄蠢蠢欲动，达勒脸色铁青，攥紧弯刀，眼底杀意翻涌，却又忌惮齐王身后暗藏的筹谋，一时竟不敢贸然下令。

齐王全然不惧，神色坦荡如砥，续道：“我孤身来此，非惧你等，亦非求你等，不过是尽最后一份仁心。若执意再战，来日我大军出击，定叫你部兵败如山倒，身死国灭，悔之晚矣！届时草原之上，再无你达勒部立足之地，这后果，你等担得起吗？”达勒冷嗤一声，狡辩道：“齐王巧舌滔滔，所论尽是虚浮之辞，我虽非愚钝之辈，却也明晓利害。昔日汉高祖困于白登，何等窘迫？我达勒部族承先祖肃慎血脉，与汉时草原雄部一脉相承，骁勇刻于骨血，如今虽遇阻滞，却远未到困兽之境。帐外部族将士仍存悍气，战力未竭，岂容你轻言折辱？”

他扬眉沉声道：“齐王莫逞口舌之利，休说我部尚有一战之力，便是粮草军械，亦无需忧心。我达勒部乃草原四部之首，我若传令，四部必倾力相助，粮草兵马即刻可至，你以为单凭些许算计，便能困死我等？”

齐王闻言轻笑，缓声道：“可汗既知汉时旧事，那我便再讲一段往古渊源。昔年黄帝巡游天下，不以兵戈服众，唯以仁德聚人心、抚部族，方得四海归心，成就千秋基业。你欲借四部之力续战，这般心思，我大周岂能未料？早有暗使联络诸部，陈明利害——你部连年兴兵，早已耗扰邻部安宁，各部早有怨怼，岂会再为你一己之私，赔上全族生计？你倚仗的同盟，不过是镜花水月，当真以为一声令下，便有人倾力相援？”

达勒面色微变，厉声斥道：“一派胡言！四部同气连枝，岂会被你挑拨离间？”

“是不是挑拨，可汗心中自有掂量。”齐王眸色沉凝，声调铿锵，“你部锐气已散，外援难期，死守困局唯有覆灭一途，止戈休兵方是明路，何去何从，可汗当早做决断。”齐王忽抬声道：“诸位，我此来非只为赠那数百头羊，且随我出帐一观。”达勒虽心存疑虑，仍率众出帐，甫一帐外，便见天际烟雾沉沉，远处马蹄震地如雷，步兵鼓号齐鸣，声势撼人。达勒面色一沉，冷声道：“王爷此举，莫非是要示威于我达勒部？”话音刚落，帐下将士皆怒目相向，纷纷按刀欲拔，察合汗更是厉声斥道：“分明是蓄意挑衅！齐王速速回城，若再纠缠，我部必倾巢而出，踏平燕蓟！”

齐王颔首朗声而笑：“哈哈，尔等莫怪，此非挑衅，帐外兵马皆是涿郡、渔阳、上谷、右北平四郡所调精锐，源源不断驰援而来。我意在告知诸位，我大周疆土广袤、兵源充足，这般对峙耗战，我大周耗得起，可你们呢？军械残破、缺衣少食，帐下兵士疲态尽显、锐气尽消，久困于此，只会日渐颓败，何谈破城制胜？”言罢摆了摆手，“且回帐中细说。”

归至帐内，齐王看向达勒缓声道：“可汗，莫再作无谓争执了。我大周向来怀柔远人，若肯止戈休兵，归还掳掠子民物资，往后岁贡互市皆可优待，断不亏负尔等部族。”察合汗仍欲上前争辩，达勒却抬手阻之，沉声道：“此事容我思虑一番，尔等先退下，齐王暂且留步。”达勒面色狰狞，沉声道：“若要与我达勒部止戈休兵，倒也不难。你等先送粮草补足我部所需，再重开互市通商之地，不得苛待盘剥；另需退避边境百里，许我部族在此游牧，岁岁赠礼安抚，缺一不可。”

齐王听罢冷哼一声：“可汗此言，真是闻所未闻的苛刻。事未促成，便先索粮草、要互市，兼提诸多无礼之求，这般条件，便是我应了，燕蓟众臣亦绝不会允。你且收起虚妄念想，另提务实之议，莫再作无谓之求。”

达勒怒目道：“这点要求都不能应？若不肯应允，齐王此番前来又是为何？我等已是诚心示和，你反倒诸多推诿。”

齐王缓声道：“可汗勿恼，我尚且未有动怒，你何必如此躁切。你的条件着实过分，我断难应承，不妨换些切实可行的条款再来商议。”

达勒面色沉郁，咬牙道：“若此般条件不肯应，那便唯有一途——和亲。我欲求娶大周天子公主，两国结为姻亲，永结盟好，自此罢兵休战，互不侵扰。”

齐王闻言朗声大笑，眸中满是戏谑：“可汗此言当真可笑！当今周天子年方二十，与皇后成婚不过一载，皇后膝下尚无子嗣，何来公主可嫁？莫非是要让天子凭空造一位公主相赠不成？”言罢笑意更浓，帐内气氛愈发沉凝。齐王话锋一转，缓声道：“不过我倒有一议，愿说与可汗听闻，可汗可愿一听？”达勒沉声道：“既有机缘，便请齐王明言。”

说罢，齐王自怀中取出一卷绢帛，缓缓展开，朗声道：“其一，罢兵休战，双方撤兵归境，互不侵扰；其二，重开边境互市，公平通商，不得苛索刁难；其三，我大周赠粮千石、布帛百匹，助你部渡过眼下困境；其四，被俘军民各归其主，不得滞留为难；其五，此后岁岁通好，互遣使者致意；其六，划定疆界，立碑为证，各守疆域，不得越界生事。此六条皆是我大周让利之举，未图半分私利，达勒可汗，你可应允？”

达勒听毕，心中暗忖这六条着实利好本部，粮草布帛可解燃眉，互市通好能稳部族生计，被俘之人归返亦是民心所向，益处良多。然他面上不肯显露半分意动，拍案冷笑道：“哼，区区这点微利，便想让我达勒部就此罢手，你大周莫不是欺我太过？这六条看似于我有利，实则于你大周更是益处匪浅，既解燕蓟之困，又安边境之稳，何谈让利之说？这般条件，未免太过轻慢我部。”

齐王见状，淡然道：“可汗此言差矣。此六条皆是务实妥帖之策，于你我双方皆是共赢，绝非单方让利或轻慢。我携诚意而来，所谋不过边境安宁、军民安康，此非我一己私念，亦非臣下浅谋，乃是长久安稳之计。可汗若能放下执念，应允此议，于你达勒部是存续之福，于我大周是边境之安，何乐而不为？不知可汗究竟有无诚意，肯应下这桩划算买卖？”正言间，帐外一兵士疾步闯入，顾不得行礼，径直趋至达勒身侧附耳低语。达勒听罢，面色骤变，眼底慌色难掩，先前的桀骜强硬顷刻消散大半，对帐中条件的态度已然松动。

他定了定神，缓声道：“齐王，这六条之议，尚可再细商斟酌。你远道而来，不如暂留帐中歇息，也尝尝我北国佳酿，赏赏草原盛景。”

齐王朗声一笑：“甚好。本王久居洛京，倒从未亲赏这般草原风光，今日便承可汗美意。”说罢，迈着稳健四方步，撩袍从容退出帐外。达勒猛地起身，在帐中来回踱步，面色阴鸷难掩，心头翻涌着惊怒与疑窦：“这大周天子与群臣，竟这般深谋远虑，是我小觑了他们！宋方儒出使四部，如此要紧之事，我方斥候怎会毫无察觉？他走的既是官道，沿途动静理应早传回来才是，何以半点风声都无？”

那兵士躬身回道：“回可汗，斥候探明，宋方儒行的确实是官道，我部未能察觉，皆因他行事诡谲。此人每日只缓行五里，多一步也不肯挪，朝廷派传信官催他疾驰，他便稍快些，却也不过十里路程，且走几日便歇整五六天，慢悠悠似闲游一般，故而未引旁人留意。”

“为何？他究竟意欲何为！”达勒怒拍桌案，沉声道：“速传察合汗进来！”

片刻后察合汗入帐，达勒当即把兵士所言一一告知。察合汗听罢，脸色骤变，惊声道：“可汗，这是汉人的诱敌缓兵之计啊！好深的城府！”

达勒眉头紧拧：“何为缓兵之计？细说！”

察合汗急步上前，沉声分析：“可汗试想，宋方儒若真心出使，必星夜兼程，怎会如此拖沓？他这般慢走停歇，分明是在等齐王的讯息，等燕蓟那边稳住阵脚，更在暗中耗我锐气、乱我心神！四部本就与我部离心离德，先前依附，不过是惧我部威势、贪劫掠之利，被我强逼而来，本就心存怨怼。如今宋方儒携粮草布帛、带着互市厚利前去招抚，许以安稳生计，四部本就动摇的心，岂有不叛之理？他慢行几日，便让四部多几分权衡，让我方多几分被动，等他抵达之时，怕是四部早已心意难定，只待他一言相劝，便会彻底背弃我部！”

达勒闻言，只觉后背发凉，眸中满是凝重：“你的意思是，他故意拖延，就是要等四部心生动摇，等大周的利诱彻底攻心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