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轻哼一声:“你以为那个逆子这样做是报仇,其实早在十几年前,他就知晓自己的身世了。你可知,他当时做了什么?”
“什么?”
“他让人去刨何氏的坟,把他亲生父母的尸首从棺材里面挖出来鞭尸,以此证明他与何氏不共戴天。”
“那年,他才八岁。”
谢槿柔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。
“两年前我意外得知你还活着,开始寻找你的下落,从那个时候,我就发现他不对劲……可老夫总想着,我养了他这么多年,是条狗都能养出感情了。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绝情……”他眼角流出一行清泪,枕巾一片濡湿,“若我能早些防备,也许事情还能有转机。”
“今日,他是看出了我对你颇为在意,猜到了你的身世,唯恐这偌大的家业旁落他人,才狗急跳墙做下这些。”
谢槿柔冷冷接话:“即便没有我,还有徐氏肚子里的孩子。发生这种事,不过是早晚而已。”
“既然你什么都知道,既然你根本没打算把家业交给他,为何又要无动于衷、养虎为患?!”谢槿柔不由想到妹妹方才的惊险,想到别院的惨状,声音颤抖,“因为你的纵容,多少女子死于非命,若不是侥幸,我现在也已经死了!”
“……是我错了。”梅荣泣不成声,“我这一辈子害了太多人,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。但我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,就是你的母亲。”
谢槿柔泪眼婆娑,闻言一怔,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绣帕。
“我不喜女人,可梅家到我这一代只有我一个男丁,我的母亲便用计让我强迫了你母亲。可怜她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,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被关了大半年,我动了恻隐之心偷偷把她放出府,没想到却害了她……”
谢槿柔双眼通红,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往下落。
“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刻忘记过她——今天看到你的第一眼,我就认出你了。”梅荣哽咽道,“你和你母亲生得太像了……这么多年过去,她依然是我见过,最美的女子。”
“上天眷顾,还能让我在临死前亲眼见到你,我已经……死而无憾了”说着话,他突然咳出一大口血,费力地掏出帕子仔细擦拭干净,才把手伸进怀里,取出一个小布包,塞进谢槿柔手心。
她打开,里边是一枚梅花式样的血色玉印。
“梅家……就交给你了。”
“……为何?”
“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,死之前,我也想做点好事。兴许,梅家本就不该有今天……往后的一切,便任由你处置。”
许是说了太多话,梅荣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,吐字变得含糊不清,谢槿柔不得不凑得很近,仔细听了好几遍,才听出来。
他说:“能、能不能……听你叫……我一声……‘爹’?”
他再次颤抖着抬手,但已经抬不起来了,只有一双浑浊的双眼充满希冀地望着女儿。
谢槿柔没有回答。她抿着唇撤回身子,拭净脸上的泪水,而后,决绝地转过了身。
眷恋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,一点点熄灭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她才缓缓回头。
榻上的人早已没了气息。
窗子开着,望出去的时候,看不见星星和月亮,只有黑沉沉的夜空。
昭庆二年六月廿一至廿五,清江城连降五日大雨。
清江决堤,洪水过处,千亩沃野化作汪洋,房舍尽数倾没。饿殍遍野,哀鸿四起,生灵涂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