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地庭那深沉的洪荒余韵,渐次转为中正、磅礴的天地灵机,并愈发清晰地糅入了一股令人心神宁帖的盎然——那是万寿山地脉独有的灵气。
约两炷香后,前方现出蟠龙木梯。拾级而上,尽头是一扇与山岩浑然一体、刻满云箓禁制的石门。
赵衍指诀轻触,石门无声滑开。
他一步迈出,身后石门悄然闭拢,严丝合缝。从外看去,那只是一面绘制着祥云仙鹤、瑞兽衔芝图案的普通殿墙,毫无异状。
此刻正值深夜,他立于乾坤殿内侧一处偏殿的廊柱之旁。淡淡的、由高度凝练的灵气所化的乳白色灵雾,在殿宇间悠然舒卷,如仙家绶带。
方才一番交谈,他思虑再三还是甚觉不妥,诚如三爷所言,至尊未曾言明,那便是默许了。
先不论资材损毁和仙灵玉度支,单单是用人这方面就大有讲究了,若真是寻些外人来做,顶多是花销多了些,可难免让观里人误会。
其中的奥妙在于立身处世之道,事儿对他来说并不难办,可这里里外外都是些人情世故,既不能拂了沈大人的颜面,又不能怠慢了观里的弟兄们,更重要的,是如何能顾全至尊之意,将此事办的周全得体。
五庄观也算称得上广纳万灵,除却镇元大仙座下正统的亲传弟子这一核心仙真嫡脉超然物外,余者大抵可分为两脉:因缘际会被至尊选中、或专精于某一术法或流派的宗师,它们多是在观中领受职司、协理庶务的各路精怪、异族;而最为特殊的一支,便是如他这般,托庇于此的大荒遗族。
所谓大荒遗族,乃是万灵祖地中最为古老的族群之一,其族裔为上古真灵之后,长期栖居于九丘之地。
而这一脉中,有如三爷、二爷这般异数,它们本身便是大荒中讳莫如深的存在,它们地位超然,虽无具体职司,却拥有独立洞府与资源。
当然,能交与它们的,也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儿。
赵衍能居此监院之位,正因他与下界各方势力皆有往来、又与三爷这等上古神异有些香火情分。
也正因如此,这筑宫之事才令他倍感棘手——若动用观中库藏,恐惹非议。
他原先那点节省取巧的心思,实是夹缝中求存的无奈算计。
念及自家洞天里那些积攒不易的天材地宝可能要填一些进去,赵衍心尖又是一阵抽痛。
他正凝神思量着这些烦难账目,忽觉身后袭来一阵轻风,随即臀上便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。
他猝然一惊,绸衫下的肥肉都有些绷紧,又即刻放松——能在五庄观内如此行事的,不会有旁人。
“小师兄?”
赵衍疑惑着转过身,果然对上一张凑得极近的俏脸。
赵衍失笑摇头。
“原来是你这丫头,怎的这般没大没小?”
站在眼前的正是明月。
她今夜穿了一身鹅黄短衫,腰间松松系着条碧绿丝绦,头发未像平日那样梳成规整的双鬟,只用根木簪随意绾着,几缕碎发调皮地垂在耳侧。
她背着手,身子微微前倾,一双杏眼亮晶晶的,正歪着头打量赵衍,唇角噙着抹狡黠的笑。
“赵监院,大晚上的不睡觉,在这儿发什么呆呢?”
明月声音清清脆脆,像玉珠落盘。
“我可是瞅见你从那墙里出来的——进去快两个时辰咯!是不是又偷偷拿了什么好宝贝,在这儿琢磨着怎么藏私呢?”
说着,她还故意踮起脚,往赵衍身后那面绘着祥云仙鹤的殿墙张望,仿佛真能看穿其中奥秘似的。
赵衍看着眼前这小祖宗,心头那点烦闷竟散去了些许。
他无奈地笑了笑,袖手摇头:“哪有什么宝贝。今夜宴上你没见着我?匆匆扒了几口饭便走了,尽是些琐事缠身。”
“琐事?”明月眨眨眼,显然不信。
“什么琐事得钻到那下面去商量?”
她指了指那面墙,压低了声音。
“还见了三爷吧?我闻到你身上有他身上那味儿了,淡是淡了点,可逃不过我的鼻子!”
赵衍微微一怔,没料到这小丫头嗅觉如此敏锐。
他沉吟片刻,想着沈大人交代的筑宫之事也不算什么秘辛,让她知晓倒也无妨。
便轻叹一声,将事情简略说了。
“……便是如此。沈大人欲在观外为小主筑一座修行别宫。规模不小,用料讲究,诸多事宜落到了我头上。”
赵衍说得含蓄,但其中关窍,明月这般灵透的仙童岂会听不明白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