反倒是素来从容的林守溪,身形显得有些僵硬,被少女挽住的手臂微微紧绷,俊美的脸庞上带着一丝局促,目光游移,似乎对这摩肩接踵、人声鼎沸的环境颇有些不适应。
他这般略显窘迫的模样,落在慕师靖眼中,只觉得新奇又有趣。
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,仰起脸,眸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,戏谑道:“哼哼,自幼生长在冷冷清清、不食人间烟火的道门仙山上的圣子大人,在这红尘万丈、繁华热闹的人间俗世之中,是不是觉得不知所措,格格不入了?”
林守溪闻言,微微蹙眉,犹自嘴硬:“斩妖除魔,护卫苍生,我亦曾多次下山,踏遍凡尘,岂会畏惧这区区街市喧闹?”
“哦?”慕师靖黛眉轻挑,纤纤玉指漫不经心地缠绕着一缕垂落胸前的青丝,拉长了语调:“既然不怕,那你为何身体紧绷,眼神飘忽,像是在提防什么似的?紧张什么?”
“我……”林守溪语塞一瞬,随即找了个借口,“我是在警惕,怕有仇家隐匿于人群之中,寻机报复。”
这个理由显然未能取信于慕师靖。
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眼波流转,仿佛在逗弄一只弓背哈气的猫儿:“喔~原来是怕仇家呀。不过,看你如今这幅迷途羔羊般的模样,我总觉得,若是在这里将你丢下,你怕是连回神山的路都找不到呢。”
“若真如此,”林守溪板起脸,试图维持最后的镇定,“我便去寻此地官府,求助官差。”
慕师靖立刻接话:“见了官差该怎么说呀?小公子?”
林守溪顺着她的话,一本正经地回答:“就说,有一位姑娘,将我从与世无争的山村中诱拐至此,然后狠心丢下我,独自走了。”
慕师靖忍着笑,继续追问:“那官差若是再问了,是不是见人姑娘美若天仙、你小子色令智昏,这才心甘情愿跟她走的呀?”
“……”林守溪彻底无言以对,耳根处悄然漫上一抹薄红。
“呵呵呵……”慕师靖终于忍不住,抬起纤手掩住樱唇,发出一阵清脆如风铃般的娇笑,肩头微微耸动,为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、清冷自持的道门圣子,竟流露出如此意外纯情的一面而感到极大的乐趣。
少女肆意而灵动的笑声,以及周围投来的或艳羡、或嫉妒、或善意的目光,终于让林守溪觉得,有必要稍稍振作一下身为夫君的威严了。
他忽然停下脚步,在慕师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,微微侧身,低下头,一个轻柔而坚定的吻,轻轻落在了她光洁饱满的额间。
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,让慕师靖的笑声戛然而止。
她微微一怔,抬起眼眸,对上少年那双漾着温柔与笑意的眸子。
随即,一抹更加明媚动人的笑意在她唇边绽开,宛若夜昙盛放。
她眼中神色复杂,似嗔怪他的大胆,又似欣喜于他的主动,最终化为一片潋滟的波光。
她没有推开他,反而顺势用另一只空着的手,紧紧抓住了他骨节分明的手,掌心相贴,十指自然而然地交错紧扣。
那温暖的触感,仿佛能驱散人间夜色的微寒。
她踮起脚尖,凑近他耳边,吐气如兰,声音柔媚入骨:“走吧,我的小圣子。握紧姐姐的手,这人山人海,若是真把你弄丢了,我可是会心疼的。”
林守溪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柔软与坚定,心中的局促早已烟消云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珍视的暖意。
他听着她那声“小圣子”,虽觉有些好笑,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,只是下意识地低声强调了一句:“……我不小。”
慕师靖但笑不语,只是牵着他的手,继续向前走去。
两人信步闲游,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捏糖人的小摊前。
摊子不大,架子上插着几个已做好的糖人,有腾云驾雾的龙,有憨态可掬的兔子,在灯笼暖光的映照下,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。
一位头发花白、面容慈祥的老妪正坐在小凳上,熟练地用温热的糖勺勾勒着新的造型,空气中弥漫着糖浆特有的甜香。
林守溪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。
他的目光落在老妪手中那逐渐拉伸出形状、变得栩栩如生的糖人上,清冷的眉眼间,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好奇。
慕师靖瞥见他这副模样,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他,揶揄道:“怎么?圣子大人竟连这凡间最常见的糖人也没见过?”
林守溪俊脸微红,他轻咳一声,试图维持风度,辩解道:“非是未见过,只是……幼时师尊曾谆谆教诲,言甜食过于腻俗,有碍清心寡欲,修身养性。我不过是恪守师命,谨遵教诲罢了。”
慕师靖闻言,径直从素雅的衣袖中掏出几枚温润的铜钱,轻轻放在老妪摊前的木盒里,声音清脆悦耳:“婆婆,借您这摊子与工具一用,可好?”
老妪自然同意,这灵慧绝伦的少女已执起那柄糖勺,从旁边温着的铜锅里舀起一勺浓稠的琥珀色糖浆。
只见她纤纤玉指如穿花蝴蝶般灵活翻转,手腕抖动间,糖浆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力的金色丝线,流畅地滴落、勾勒、缠绕。
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工夫,一个执剑而立的少年糖人便已跃然眼前。
那清冷的眉眼,挺拔的身姿,甚至连衣袂飘拂的细节都刻画得细致入微,赫然是林守溪的模样,栩栩如生,惟妙惟肖,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活过来,施展出精妙绝伦的剑法。
慕师靖满意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,然后笑盈盈地将其举到林守溪嘴边,一双美眸弯成了月牙儿,语气像是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,带着十足的宠溺与戏谑:“来,好弟弟,方才姐姐笑话你了,现在给你道歉。尝一尝这人间烟火,是不是比清规戒律更有滋味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