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日婚宴上宾客太多了,个个都是奔着他那个工部侍郎爹来的贵客,他哪能全部记住呢。
如今每每想起他这个爹,他心里多少是不痛快的。
他本以为凭着自己的才学,能通过科举入仕,谁料这些年他爹的官越做越大,还未等到他科考,他爹便把他抓到了工部来,给他谋了个七品的职位。
世家大族,高官子弟门荫入仕并不少见,但这不妨碍他心有不甘。
他从不志在工部。工部管的这些营造手工之事并不符合他的口味,他志在文事,幼小便抗拒习武,不合他爹的心意。
他读书时的愿景是来日考取功名,进中书省,作那君侧谏臣,制策拟诏,再说得远大一点,他想流芳百世,青史留名。
可惜他爹位高权重,直接帮他省去了科考一事。可惜他爹从未问过他究竟想要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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樊持玉呆坐在院子里,手托着腮,静静看着桌上那靳淮生送来的砂锅。这砂锅通体乌黑,大小一看就不适合用来煲汤。想必是特意找得用来煎药的锅。
她喊了清越过来,让她拿着这口专门送来煎药的锅去厨房,又吩咐她另外找一只砂锅,将两个医馆里抓的两副药都煎了。
她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逗着狗儿,忽见一只鸽子在空中飞过,而后又折返回旋,落在了她面前的石桌上。
那鸽子在桌上轻轻跳了两下,立在了樊持玉面前。
樊持玉睁着一双杏眼,颇为好奇地盯着这只鸽子看,那鸽子好似在与她对视一般,向着她的脸立着不动,鸽子抖了抖翅膀,却并未从桌上起飞。樊持玉仔细打量着这只鸽子,发现这鸟羽毛光泽亮丽,似乎是经过了人的悉心打理。
她知道她爹樊郅平时爱逗鸟遛狗,但她也记得这些时日没有在府中讲过这样的鸽子。想起幼时祖父在时有人借飞鸽传书与祖父,虽不记得那时的鸽子是否与眼前这只是同一品种,但好歹都是鸽子。
她低下头想看看鸽子的脚,那鸽子配合地转过了身子。果不其然,这只鸽子的脚上有一个小小的脚环,脚环边上夹了一小卷字条。
她心中疑惑,不知这信鸽从何而来。毕竟前世活了一辈子,也没有谁用鸽子给她传过信。
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那卷字条,鸽子在她拿出字条的一瞬间便扑腾着一对雪白的翅膀飞走了。樊持玉将字条缓缓翻开,看见纸上赫然写着几个细字:明日午时柜坊详谈。
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字体,准确来说,是从未见过那人写字。
字条上并未署名,但她也能看出这是谁传得信。
这纸上的字笔画极细,几个小字并在一起,却生出了大气舒展之感,又不见锋芒毕露的锐气,她忍不住拿着字条多看了几眼。
明日午时……
这靳淮生的意思是要她在用饭时辰出门,然后出门去到永平渠边上,跑到柜坊与他议事?
樊持玉有些无奈。
不过想来,如今靳淮生刚有公职,又揽下了修河堤的活,定然是日日繁忙不得空,兴许还是百忙之中抽出了片刻时光来给她传信,抽出了一个时辰来找她议事。
她正想着靳淮生是不是打算将收药材和布材的事情提上日程,函胡便端着两碗药走了过来。
“娘子,那两副方子都已经煎出来了。”
樊持玉点了点头,向函胡使了一个眼神,函胡也像过去那样,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,将托盘端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,把两碗药端到了樊持玉面前。
樊持玉探出头,闻了闻这两碗药,发现两碗药的气味是差不多的。
不过想来也是,都是差不多的药材,不过是剂量不大相同,味道应该也不会相差太大。
她前世时并没有染病,所以没有亲口喝过药,但她仍然是记得药的气味的。
那时戴着帷帽出门,帷帽的纱布在汤药中煮过,自然沾满了药的气味。还有那时府中有人染病,厨房每日都煎药,她在府中也常常能闻见这般气味。
如今眼前的两碗药颜色黑里带着红,闻起来有掺杂着苦意的药香味,还有一丝刺鼻的辣味。她对药理并不熟悉,但自小对身边的气味十分敏感,有时闻见过去曾经闻到过的气味,脑中就能浮现出过去许久的、在记忆深处的情景;又或者是在回忆某事之时,那时闻见过的气味也会在她脑中重现。
面前两碗药的气味与印象中的大差不差,但总觉得少了什么,她一时也说不上来缺少的气味是种什么感觉。
她将两碗药闻了又闻,也没告诉身边人她在做什么打算,一旁的函胡拿着空的托盘,看着自家娘子莫名其妙地抓两副不知道治什么病的方子回来煎,煎了又不喝,只是放到面前一直闻,闻一会还思索一会儿,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“那么大一个砂锅,难道就熬出这么小一碗药?”
函胡刚刚还在猜想着樊持玉的心思,见樊持玉开口询问,立刻张嘴答道:“厨房的说这两碗是熬干水后的精华,不过我方才去看了,锅中还有些许药渣。娘子可要看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