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砚的目光黏在那道床板的湿痕上,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。
“这泥,新鲜得很,还带着潮气。”他抬起眼,语气里带了点探询,“府里头——最近有哪块地界,是这种湿乎乎的土么?”
谢澄闻言,眉头微微一攒,像是在记忆里翻找。
过了片刻,他“啊”了一声,眼神亮起来:“还真有。就在萧逐那屋门外,老槐树底下——我早上路过时,多瞧了一眼。”
“那一小片地,颜色深得不对劲,湿漉漉的,像是刚给人翻过,又或者……”他顿了顿,没把后半句说出来。
几道目光无声地碰了碰,几乎同时转身,朝着萧逐院子的方向去了。
穿过两道圆月门,远远就看见那棵老槐树张着光秃秃的枝桠。树底下,一个背脊佝偻的老仆,正吃力地拎着个木桶,颤巍巍地要把水往树根上泼。
“且慢。”谢澄紧走几步,伸手托住了那快要倾翻的桶底。
老仆吓了一跳,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里映出几张生面孔。
谢澄声音放软了些,目光扫过满地枯黄的落叶,“眼下都深秋了,树叶子该落就得落,这是老天爷定的规矩。您浇再多水,怕是也留不住它们啊。”
水桶悬在半空,老仆的手有点抖。他看看谢澄,又望望眼前这棵陪了旧主大半辈子的老树。
嘴唇嚅动了好几下,才发出干哑的声音:“这……这是王爷从前定下的规矩。他说这树跟他一块儿长大,秋天根不能渴着。”
他深深吸了口气,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,悲戚浓得化不开,“王爷人是不在了……可我,我从小看着他在这树下练剑、念书……我就想着,这规矩,不能断在我手里。”
话没说完,喉咙就哽住了。他猛地别过脸去,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把眼睛,可那顺着深刻皱纹淌下来的,也不知是溅上的水,还是别的什么。
一阵风吹过院子,卷起几片叶子,打着旋儿,悄悄落在老人沾满泥点的裤脚边。那棵沉默的老槐,枝叶簌簌地响,像一声悠长又疲惫的叹息。
余黎蹲下身,指尖悬在泥土上方,没真碰上去。“这可就怪了。”
她声音里带着点琢磨的味道,“土摸起来是湿的,可地上怎么连个水印子都瞧不见?”
裴砚也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。那块地颜色深得发乌,湿气肉眼都能瞧出来,可表面偏偏平整整的,没有一处反光的水洼。
他眉梢动了动:“说的是。眼下这节气,天干风硬的,就算天天浇水,也不该渗得这么……利索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落到老仆手里那只旧木桶上。
他伸手,几乎是轻轻巧巧地从老人那颤巍巍的手里把桶接了过来。“劳驾,用一点您的水。”
没等旁人反应,他手腕一斜,半桶清水“哗”地泼在那片湿泥上。
几个人都屏着气看。接下来那情形,说实在的,有点蹊跷——那水刚沾地,连个像样的“汪”都没来得及形成,就眨眼间渗了个干净。
快得不像渗进土里,倒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了,半点痕迹不留。
只剩下那片泥地颜色更深了些,湿漉漉地反着点微光,仿佛在无声地证明刚才那一幕不是幻觉。
一阵冷风恰巧钻过槐树光秃的枝桠,带起一阵“簌簌”的轻响,听着莫名让人心头一紧。
“这、这算怎么回事?!”谢澄倒抽一口凉气,嗓门都不自觉拔高了。
他瞪着那片转眼“喝”干了水的泥地,活像见了什么吞金的妖怪,“水呢?眨个眼的工夫就没了影儿……这底下,该不会是掏空了吧?!”
旁边的侍卫是个利索人,一听这话,转身就要去找家什。这动静却把怔在一旁的老仆给惊醒了。
“不可!万万不可啊!”老人急得声音都岔了,踉跄着抢上前,那双枯树枝似的手张开,恨不得整个人挡在树前头,方才的悲戚全化成了惊恐,“这树底下……动不得!王爷他从前特意交代……”
“老人家,您先定定神。”谢澄抬起手,做了个安抚的姿势,既拦下了侍卫,也稳住了老人。
他语气放得缓,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刮过那片泥地,“我们晓得轻重。这么着,就从旁边、离树根远些的地方,稍微探一探。绝不碰着您这老槐树一根须子,放心吧。”
话说得妥帖,可他眼风飞快地跟裴砚、余黎碰了碰——底下要是真和此案有什么关联,那要紧的,恐怕早就不是这棵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