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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0 章（第1页）

【第四十章】

洪彬这时抱拳开口：“使君，卑职一直还没来得及禀报。昨夜监视官仓时，发现他们连夜运进一批冬麦入库，卑职冒险就近查探，确是一批下等麦。”

郑迁闻言，眼中精光一闪，立刻接话：“这说明他们确实急于将仓中上等粮置换出去！下官以为，孙老所言极是，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。我们更应该趁势而为，继续与他们周旋。”

程瑾听到这里，眼神已经完全恢复了清明。她站起身在房中踱了两步，突然转身：“郑先生说得对。他们既然急着要换粮，就说明我们的出现正合他们心意。”

她略作思忖，对阿穆吩咐：“备车，我们去丰泰粮行。既然张五特意提到这位纪掌柜，我们不去拜访反倒显得可疑。”

两刻钟后，程瑾与阿穆的马车停在了城南的丰泰粮行前。这一路上，她们清楚地察觉到身后始终若即若离地跟着几个身影。

程瑾不动声色地下了车，抬头打量这座粮行。五开间的门面悬着“丰泰粮行”的鎏金匾额，在这小县城里显得格外气派。只是与这气派门面不相称的是，店里的伙计个个没精打采，或倚着柜台打盹，或聚在角落里闲谈，见有客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。

程瑾面色从容地踏入店内，对身后的视线恍若未觉。目光一扫，并未理会伙计，只朗声道：“岐州洛英，特来拜会纪掌柜。”

一名伙计见来人气度不凡，不敢怠慢，连忙转身入内通报。稍顷，一个身材微胖、面团团似富家翁，但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的中年人笑着迎了出来，目光在程瑾和阿穆身上迅速扫过，带着审视与衡量。

“这位公子面生得很，不知找纪某有何贵干？”纪掌柜言语客气，笑容却未达眼底。

程瑾略一拱手，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淡笑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：“纪掌柜，是官仓的张仓督，让在下来寻您，谈一笔……关于‘耐储耐运’货品的买卖。”

“张仓督”三字一出，纪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真切了三分，但警惕未消，他哈哈一笑，侧身将程瑾二人让进内堂：“原来是张爷的朋友，快请里面叙话，看茶！却不知公子具体想要什么？”

进入陈设雅致的内堂，屏退闲杂人等，程瑾不再虚与委蛇，直接道：“明人不说暗话，纪掌柜。我要一批冬麦，账面上是‘次等’的价，但实际品质，需得是‘上等’的货。首批三百石，钱货两清。张爷既指引我来此，想必纪掌柜这里有这门路？”

纪掌柜闻言，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。他亲自给程瑾斟上茶，压低声音笑道：“洛公子果然是爽快人。这门路……自然是有的。只是这价格嘛，需得在‘次等’的官价之上，再加七成，作为‘辛苦钱’。”

“七成？”程瑾眉峰微蹙，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，“纪掌柜，这价码未免太高了。我这批货量不小，日后还要长久往来，这个价钱实在让人为难。”

“公子有所不知，”纪掌柜凑近些，声音压得更低，“这上下打点，各处都需要‘润滑’，并非纪某一人所得。不过既然公子诚心要做……”他故作沉吟，“这样，看在张爷面子上，六成五，不能再少了。”

程瑾故作权衡，片刻后才勉强点头：“罢了，就依掌柜。不知何时能够交货？”

“明日戌初三刻，西城外十里坡交割。”纪掌柜见生意谈成，脸上堆满笑意，“那里清静，最是便宜。”

“如此甚好。”程瑾话锋一转，“不过这般大宗的买卖，总要有个凭证。定金我可以先付三成，但字据……”

纪掌柜会意一笑：“公子放心，这个自然。”他转身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一本蓝皮账册，翻到空白页，提笔写下几行字：

“今收洛记商号定银三百两，购陈麦三百石，契价每石一百二十文。天字丙号。”

写罢又另取一张纸条，写下“洛记三百石”几个字递给程瑾：“这是提货的凭信，公子收好。”

程瑾接过纸条，注意到账册上那些看似普通的记录旁，都标着类似“天字甲号”“地字乙号”的记号，心中已然明了——这分明就是他们内部交易的暗语账本。

“还有一事要提醒公子，”纪掌柜收起账册，正色道：“明日交割时，公子最多只能带四个镖师。其余人手须留在客栈，待交易完毕，自会有人护送他们离城。这是规矩，还望公子见谅。”

程瑾心知这是对方要切断他们的后援，指尖无意识蜷缩了一下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纪掌柜考虑周全，就依此办理。”

二人又敲定了一些细节，纪掌柜亲自将她送至粮行门口，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，直到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，那笑容才缓缓敛去，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盘算。

程瑾与阿穆走出丰泰粮行时，夕阳已彻底沉入西山，身后的身影始终没有消失。天地间一片苍茫。不知不觉，竟已在粮行内盘桓了近一个时辰。

时近中元，街巷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热闹。许多人家门前的空地上，能看到新焚过纸钱的灰烬痕迹，晚风一吹，黑色的纸灰便打着旋儿升腾而起，混着祭祀瓜果的甜香，散发出一种特有的焦糊气息。更有富户屋檐下早早挂起的素白灯笼，在晚风中摇曳，投下幢幢鬼影般的幽光。

然而，在这传统的祭祀氛围中，程瑾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和谐的异样。路过一个巷口时，她瞥见几个老妪正围着一个简陋的符摊，争抢着某种绘着怪异朱砂纹路的黄纸符箓，那摊主口中念念有词，隐约能听到“仙师庇佑，渡厄消灾”之语。不远处，一座佛寺正在为明日庄严的盂兰盆斋熏坛净地，梵音阵阵，却丝毫压不住这巷弄里近乎巫觋的愚昧喧嚣。

她的心猛地一沉。这田玉县，表面是京畿富庶之地的井然有序，底下却如同这中元节的夜色，光怪陆离，藏污纳垢。

官仓的硕鼠与民间惑众的妖氛竟在此地交织，一个蛀蚀国库，一个蛊惑人心，都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国家的根基。这让她感到一种双重的压力，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，心情不由得更加沉重紧绷起来。

她拢了拢衣袖，对阿穆说道：“时间已经不多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