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上又下起了小雨,细密的雨丝落在屋檐上,淅淅沥沥的。林老头见状,便让全家人在家休息一天,不用上山砍柴烧炭了。元宵节本就是大节日,在人们的认知里,这也是过年的最后一天,元宵节前还能歇着玩,过了元宵,就得正经忙活起来。若是往年,大家就会把农具拿出来要修、种子拿出来挑选好,粪水肥料也得提前发酵。等春分节气到了,约莫二月中下旬,地里的土化冻了,就该去收拾土地,再等春天到了开始春耕。可现在,他们本就没打算在这个村子长久住,没有土地要耕种,各家便都挖空了心思想多赚点钱,好为南下做准备。一大早,就有几个心急的族人来找林呈,问他炭什么时候能拉去别的地方卖,还问有没有其他赚钱的法子。他们也听说了林呈家在温泉边种蔬菜的事,知道有人跟着跟风种菜,林知礼便直接问:“我们能不能也去温泉边种菜?这大冷天的,新鲜菜肯定能卖上价。”这村子本就不大,一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遍。昨天林老头带着林世福找偷菜人对峙后,全村人都知道了林家在温泉边种菜的事。林呈道:“离了温泉的土地都还冻着,你觉得种子能发芽、菜能种出来吗?”林知礼嘿嘿一笑,也觉得是这个理,又追问:“那还有其他能赚钱的法子吗?”林呈想了想,从屋里拿出一捆桦树皮,这是之前从林有那里要来的,特意留着的样品。“我准备去山里割些桦树皮,到时候带去试试能不能卖。你们要是想试,也能割些回来,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卖出去。”众人一听林呈都要去做,立刻神情激动地说也要去割树皮。这种树皮上山很多,大不了就是白费几天功夫,跟着林呈做事,他们从没吃过亏。各自放下带来的肉丸子、糯米圆子等自家做的元宵礼,便匆匆回去准备了。这边张秀儿和张惠兰也没闲着,装了几碗糯米圆子、几条熏干的鱼,让侄儿跑腿去给亲近的人家送元宵礼。早上送出去的糯米圆子,到了中午,竟有一碗又转回了家里。张秀儿看着碗里熟悉的圆子,好笑地说:“这圆子明明是我亲手搓的,怎么绕了一圈又回来了?”大家都哈哈笑起来:“估计这圆子在各家转了七八手都不止!”你送我、我送你,来回转的也都是些家常吃食,可人情往来本就是这样。就算是在林呈前世的现代,过年时送出去的礼盒,转几道手后也可能回到自己手里。虽说不用上山,家里人却没一个闲着的。林世顺、林世贵被喊去放牛放马,顺便割些草料,家里几头牲口每天要吃的草料,平时大都是林夏、林秋两姐妹打回来的,今天换了人,姐妹俩高兴得不行,拉着林妩去别家串门玩了。林老头则把之前采集的做蓑衣的草都拿了出来,斜靠在墙上摊开,堆得厚厚一摞。这种三轮草的草茎叶修长坚韧,防水性还好,是编蓑衣的好材料。林家现在用的蓑衣还是从老家带来的,就一件,一旦下雨根本不够用。今天难得清闲,林老头便想着教家里的男丁编蓑衣,也好多备几件。林呈手法生疏地跟着老爹学。先用木棒反复捶打蓑衣草,把绿色的表皮和杂质捶掉,露出里面柔韧的白色纤维束,接着用结实的麻绳编一个能套在脖子上的圆形领口,这是蓑衣的,也是主要受力点。然后把处理好的蓑衣草像叠瓦一样,从上到下一层压一层地铺在领口下方,最后用大号钢针穿上粗麻绳,以“绞编”的方式,把蓑衣草紧紧缀合在一起。编到膝盖以下的长度,再修剪好袖口和下摆的形状,一件蓑衣就算成了。两个时辰后,林呈磕磕绊绊才编好一件,还歪歪扭扭的。林老头和林山、林海早就各自编完了一件,连斗笠都快编好了,他这才勉强收尾。林呈松了口气,把自己编的蓑衣拿给老爹看。林老头皱着眉,满脸嫌弃:“这里的草铺得不够密,下雨会漏,还有这里,草堆得太厚,穿起来沉得慌……”他顿了顿,摆了摆手,“你先放着,我等会儿改。你把几个孩子带走,别在这儿捣乱,踩得满地都是泥巴。”可不嘛,林世泰、林世贤、林世钧三个孩子一直在旁边玩耍,还总往草堆上踩,让草上沾了满泥,赶都赶不走。林呈对着三个儿子招招手:“过来,爹带你们出去玩,别在这儿扰你爷爷干活。”他抱着小儿子林世钧,跟在两个打打闹闹的大儿子身后慢慢走。林世泰和林世贤只顾着争执谁跑得快,根本不看路,没走几步,鞋子上就溅满了泥点。路过一处小斜坡时,兄弟俩为了比谁冲得快,竟直接往前跑。林世泰脚下一滑,摔了个青蛙趴,立刻哇哇大哭起来。,!林呈赶紧走过去把他拉起来,就见孩子张大嘴巴哭,嘴里还带着血。“张嘴,爹看看。”他轻轻掰开林世泰的嘴巴,发现孩子的一颗门牙没了,牙床上还渗着血。又检查了孩子的身上,除了下巴处有块擦伤,没其他伤口,林呈才放下心。伤得不严重,这年纪还没到换牙的时候,不过门牙掉了,之后也能再长出来,就当是给这调皮孩子一个教训,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不看路乱跑。“让你别乱跑,你不听,这下好了吧?快把嘴里的牙齿吐出来。”林世泰抽抽搭搭地吐了一口血水,里面裹着那颗掉了的门牙。他看到牙齿,愣了一下,用手摸了摸牙床,又用舌头舔了舔,哭得更凶了,仰着头张大嘴巴“哇哇”喊。周围两户人家听到哭声,陆续有人出来看热闹。一个半大少年看到林世泰的样子,忍不住取笑:“哎呀,泰哥儿变成漏风匣了!小豁牙喽!哈哈哈哈!”其他几个大人也跟着笑,林世贤怕哥哥迁怒自己,早就转身跑回了家。林世泰捂着嘴巴,气愤地瞪着周围的人,举起小拳头装出凶狠的样子:“不准笑!再笑我打死你们!”“哈哈哈……”笑声反而更大了。林世泰涨红了脸,爬起来就朝着笑得最大声的少年冲去,挥舞着小拳头要打。那少年比他高一个头,伸手就抓住他的衣领,把他提了起来。“爹,救我!”林世泰又哇哇大哭起来。那少年赶紧把林世泰放下来,对着走过来的林呈不好意思地说:“呈叔,我就是开个玩笑,没想到泰哥儿这么生气。”林呈道:“无碍,你们先回吧,我带他回家。”等人都走了,林呈没立刻哄他,任由他哭了一会儿。林世泰见爹没哄自己,加上嘴里也不那么疼了,哭声渐渐小了,委屈巴巴地看着林呈,眼神里还带着点责备。“爹之前是不是让你别乱跑?”林呈问。林世泰点点头,嘴巴撇了撇,又要哭。林呈指着地上血水里的门牙,道:“还不快点把牙齿捡起来,扔到屋顶上去,掉了的下牙要扔到屋顶,上牙要埋到床底下,这样新长出来的牙齿才会整整齐齐的,你再不去扔,小心以后长不出好牙齿。”林世泰“哦”了一声,抹掉眼泪,捡起牙齿跟着林呈回家。到了家里,他踮着脚,使劲把牙齿扔到了屋顶上,又摸了摸牙床,满眼期盼地问:“爹,我把牙齿扔到屋顶了,明天是不是就能长出来了?”林呈点了点他的额头,笑着说:“哪能这么快?一夜之间怎么可能长出来?等你七岁的时候,新牙齿就会慢慢长出来了,别急。”林世泰闷闷不乐地“哦”了一声,转身就去找张秀儿。张秀儿见儿子掉了牙,心疼得不行,赶紧割了一块肉,插上筷子,在灶膛里烤出油,让林世泰拿着筷子吃。有了肉吃,林世泰立刻满血复活,又跑出去玩耍。林世贤想跟着去,被他瞪了一眼拦住:“都怪你,我牙齿才掉的!不准你跟着我!”说完,就抛下林世贤跑远了。林呈看林世贤眼巴巴站在原地,可怜兮兮的,便喊他:“世贤,跟爹去河边玩。”他想去看看那座桥搭得怎么样了。河边的木桥已经搭好了,几根粗大树木横架在河两岸,上面铺了木板,每隔几步就用麻绳绑紧,还撒了防滑的稻草。这会儿已经有几个妇人在桥上“走桥度厄”了。她们都换上了家里最体面的衣服,卸下了平日里常年不脱的围裙和袖套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。带头的伯娘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,后面几人紧跟着她的步伐,嘴里碎碎念着:“走过桥,百病消。”她们神情庄重,步履平稳地走到桥对面,一路上不回头、不东张西望,接着又转身走回来,如此来回走了三次,“三”是吉数,代表圆满,村里人认为这样能彻底驱散灾厄。仪式完成后,妇人们就往村里走。林呈带着林世贤不远不近地跟着,发现她们到了村口第一家,就挨个上前摸人家大门上的门钉,每一家都要摸,大门上没有门钉的,就随意摸两下门板;有门钉的,就仔仔细细摸好几遍才走。尤其是几个还没生孩子的妇人,格外虔诚。村里有“摸门钉,生男丁”的说法,她们都迫切地希望能生个儿子,其中又以林西的媳妇最上心,别人都走了,她还留在原地,反复摸着门钉,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。林呈带着林世贤回到家时,正看到侄儿林世贵的媳妇简氏、林世顺的媳妇苏氏也在摸自家大门的门钉。见林呈回来,两人赶紧让开道,笑着打招呼:“三叔,您回来了?”林呈点点头,带着林世贤进了屋。林老头还在正堂编斗笠,林山、林海他们已经不在屋里,估计是出去玩了。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,后面更精彩!林呈坐下来,把一直抱在怀里的林世钧放下来,又把他塞在嘴里的手指拉出来,擦掉他下巴上滴答的口水。他从怀里掏了一块糖,咬碎一小块喂给林世钧,剩下的递给眼巴巴看着的林世贤:“给你吃糖,你帮忙看着弟弟行不行?”林世贤赶紧点头,牵起林世钧的手:“我带弟弟去玩!”“不准去外头,就在屋里玩。”林呈叮嘱道。“知道啦!”兄弟俩拉着手,跑去柴堆边玩石子了。等他们走远,林呈才问老爹:“爹,我刚才看到世顺媳妇她们在摸门钉。”“嗯,”林老头漫不经心地应着,手里编斗笠的动作没停,“你二哥现在还没一个孙子,苏氏进门这么久也没怀上,可不就得借着元宵的习俗多摸摸门钉,最好来年能给咱们家多添几个孙子。”二房只有一个孙女林竹,比不得别家的人丁兴旺。林呈偶然听过二哥林海催着两个侄儿生儿子,可是他觉得现在不是好时机,他问老爹“爹,再过两个月,最多三个月,路上的冰雪就化冻了,到时候咱们得继续南下。若是这会儿世顺媳妇她们怀上了,路上怕是要折腾,是不是等安顿下来再……”没说完的话,林老头心里清楚。他想了想道:“若是这会儿怀上,等南下的时候,胎像也该稳固了。再不济,还有林有这个大夫在,村里还有会接生的稳婆,咱们家又有马车,她们能坐在马车里,不用走路,这比下地干活轻松多了,怀上也不妨事的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这个冬天,族里三四十户人家,几乎家家都有怀上身孕的,偏偏就咱们家没有。外头都有人说闲话,说咱们家风水有问题,还说你娘和你二嫂的坟没埋好,二房才一直没男丁。”“这都是什么不着边际的话?”林呈扶着额头,又气又无奈,“谁说的这些?”林老头拿起剪刀,给刚编好的斗笠修剪多余的草绳,语气平淡:“村里不少人都在说,只不过没人敢当着咱们家人的面讲。”说完,他站起来,把斗笠挂在墙上,墙上已经挂了四个斗笠、四副蓑衣,都是今天编好的。“爹,”林呈还想劝,“赶路的时候怀孕,对孩子娘身子不好……”林老头直接打断他:“老三,这事你就别管了。女人生孩子,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,哪有什么‘好时机’?在咱们家,能让她们少走路、多吃些好东西补身子,已经比别家强太多了。你可别跑去劝侄儿们‘现在别生孩子’,被他们媳妇知道了,还以为你这个三叔不盼着他们好。”林呈默然。时下人的想法,“传宗接代”很重要,甚至觉得女人生孩子若是出了意外,“那也是命”;幼儿没扛过去,同样“是命”。这就是不同时代的观念差异,他辩不过,也改变不了。叹了口气,林呈打消了找族长劝大家别急着怀孕的念头,别人家的事管不了,自己能控制。这些日子,他跟张秀儿同房时都格外小心,眼下张秀儿也没怀孕,这就够了。家里已经有三儿一女,足够让他头疼,他暂时是没打算再要孩子。虽说穿越过来这么久,可他真正跟妻儿、父兄嫂们朝夕相处的时间,其实就是这个冬天。以前在南关村,他一门心思读书考科举,家里人尽量不让孩子打扰他;后来去清河县当官,没待多久就开始逃荒,一路颠沛流离。这段日子,家里不是没有矛盾,可更多的是阖家团圆的温暖。庆幸的是,家里没有极品亲戚,大嫂王氏最多有点小心思,还在他能容忍的范围内,孩子们调皮归调皮,却也给了他无尽的动力,支撑着他费尽心思想赚钱、找生路,不敢有半点摆烂。正乱七八糟想着,院门口传来一阵哭喊声,林世泰抹着眼泪从外头跑进来,一头扑进林呈怀里:“呜呜呜,爹,他们笑我缺牙齿!”家里条件好,林世泰、林世贤经常带着吃食和小玩具跟小伙伴分享,比他们大的麦子等人因此愿意带着兄弟俩玩,还会隐隐捧着他们。一向被“捧着”的林世泰,今天出门就被人嘲笑缺牙,委屈得不行,只能回家找爹告状。林呈摸了摸他的头,耐心劝道:“他们早晚也会缺牙的,七八岁的时候,每个小孩都会换牙,都会缺牙。别怕他们笑,越笑你,你越要表现得不在意,不然他们会一直笑你。你想想,是不是这个道理?”林世泰挂着眼泪,歪着脑袋琢磨。林呈又举例子:“之前你们总跟在李大根伯伯后面喊‘锤子’,他把手伸给你们看,你们后来还笑他吗?”林世泰眼睛一亮,立刻想起这事,李大根伯伯把缺了手指的手给他们看,他们觉得没意思,就没再去笑他了。“伯伯的手没了,都不怕人笑,你不过是缺了颗牙,怕什么?牙齿还能再长出来,伯伯的手可长不出来了。”林呈继续道,“你是男子汉,得坚强些。别人笑你,要么反驳回去,要么别当回事,大大方方把缺牙露给他们看,能少块肉吗?哭着跑回来告状,是最笨、最没本事的。”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,后面更精彩!他说了一长串,林世泰似懂非懂,但“最笨、最没本事”这几个字听明白了。他擦掉眼泪,从林呈腿上跳下来,挺起小胸脯:“爹,我知道了!”说完,登登登跑回房里,拿了些糖块,又撒腿往外跑。“等等!要吃饭了,你去哪里?”张秀儿拿着锅铲从厨房跑出来,想拦住他。林世泰头也不回,声音远远传回来:“我去玩一会儿就回来!”林世贤趁机从张秀儿身边溜过,边跑边喊:“哥,等等我!”张秀儿一把抓住他的衣领,看着他身上沾满泥污的衣服,气不打一处来:“你往哪儿跑?看看你身上脏成什么样了!回去烤火!”她拍了拍林世贤的衣服,才发现他的罩衫不见了,更气了,拍了两下他的屁股,“你的罩衫呢?脱哪儿去了?弄这么脏!”冬天衣服难洗又难干,妇人们就会找一些破旧的衣服拼接起来,做成围裙一样的罩衫给孩子穿上,这样厚袄子可以不用换,只需要换洗罩衫就可以了。林世贤哇哇叫着“我错了”。突然指着张秀儿身后喊:“娘,弟弟摔了!”张秀儿下意识回头,紧张地喊:“钧哥儿!”可身后根本没有林世钧的影子,她反应过来时,林世贤早跑没影了。张秀儿气呼呼地挥了两下锅铲,骂道:“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!”骂完转身回了厨房。王氏正坐在厨房角落啃玉米,看到她回来,擦掉嘴角的油渍,阴阳怪气道:“三弟妹,以前娘总说你脾气好、会教孩子,没想到你现在也会打骂孩子了,真看不出来。”她拖长了尾音道“你现在同我们乡下妇人没什么差别!”张秀儿眼皮都没掀一下,挤开灶台边的王氏,继续翻炒锅里的菜:“孩子调皮,不打不行。大嫂不也一样?世安都那么大了,还被你追得满村跑。”“呵呵。”王氏干笑两声,被噎得不高兴,“我那是打自己生的儿子,贤哥儿又不是你生的,你这么随便打骂,就不怕他长大了恨你?”张秀儿以前最恨别人提林世贤和亲娘的事,可这段日子下来,看着孩子一口一个“娘”地喊。又觉得他亲娘远在老家,这辈子大概率见不着。丈夫也不会再跟那个女人有牵扯,心里对这孩子的隔阂消了些,之前公公让林世贤喊她“娘”,她也默认了。王氏这会儿提这事,无非是想让她不痛快。张秀儿面无表情地回:“大嫂,这孩子喊我一声‘娘’,我打骂教训他就是天经地义,不用你操心。你还是管好自家的事吧,开智的病好了吗?前几天听说开智他娘带他去看大夫了,你不去看一下?”王氏前几天硬是把孙子从儿媳妇手里抢过来,带在身边睡了几天,结果让孩子发起了高热,儿媳妇跟她大吵了一架,现在还在冷战。张秀儿哪壶不开提哪壶,王氏脸色顿时沉了,哼了一声,脱下围裙气呼呼地走了。:()不当官了,逃荒保命要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