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秉尘和徐照月二人可算带着周义之去做血常规了,周义之的行动多少有些踌躇,半推半就,磨磨蹭蹭了半晌,才终于走到了医院的那边走廊里,等着排队做抽血。
方秉尘和徐照月两个人,一个在周义之半身之后,有意无意义地锢住他的肩膀,另一个则是在旁边稍后一些的位置,身板儿直直站着,若有若无地堵着路。
轮了好半晌,总算是轮到了周义之,医生招呼着让他将手伸出去,把袖子挽到上面去,方秉尘和徐照月两个人半退到一旁。
徐照月面上多少有些愁容不展的意思,两个人几乎能算是脸挨着脸,徐照月压低着声音,窃窃道:“这么大一个事情,万一真的查出点大毛病,甜梓应该有知情权吧?还有群里那些朋友,不跟她们说说吗?”
方秉尘看了一眼盯着自己青紫胳膊发怔的周义之,拢了拢徐照月的衣服帽子,将她的口罩往上提了提:“放心吧,周义之吉人自有天相,检查结果都还没出来呢,你就着急上了,时机到了肯定跟他们说,咱们再怎么担心周义之,背着人家就把消息全说出去,不太合适。”
徐照月的眉头拧在了一起:“怎么不合适?你是想说违背他的个人意愿了?那周义之那么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,咱们不说,等他自己开口,你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吗?”
方秉尘为徐照月拨了拨头发丝:“怎么会呢?别太担心了,周义之他自己肯定也能想开,咱们先等一等结果。”
方秉尘虽然嘴上这么说,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,周义之的这场病似乎来得太匆忙,即便是他,也一眼看得出憔悴了许多,更别提徐照月了,何况刚刚在车上,周义之这个一向放不开自己的人,居然真的放胆嚎了几嗓子。
就像他时不时提心吊胆着的“徐照月会不会有一天状态突然极端性变好”一样,一方面来说,他也是半个过来人,一方面来说,他也在不断了解精神分裂和抑郁症,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极端性变好,简直恍若两个人一样的情况,根据那些病案医生,经验所谈来说,反而可能是在酿着一场大祸。
周义之抽完了血,医院那边让等半个小时后去电子取件台那里把报告打出来,带着报告去看医生。
徐照月和方秉尘两个人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他,刚刚抽血的时候,抽血的医生看见他的皮肤都惊了一下,很快,眉头就皱在了一起,甚至将眼皮子都压得更深,脸上浑然焦容。
方秉尘见周义之离开了抽血处,马上大步一走,就揽拦了他的肩,那样子生怕他跑了似的。
徐照月也赶紧走上前去,几乎算得上是小跑:“怎么样?你把棉花再摁一会儿,把血止一下再丢。”
周义之莫名觉得鼻子有些发酸,一边摁着棉花,一边用突出的指节扶了扶眼镜,像是渴望通过白炽灯闪过镜片的一瞬间恍惚,来遮挡住他自己眼眶里的湿润,又或者遮挡住他悲惨的命运。
他不说继承了姥爷的衣钵,但多少也受点熏陶,他自己早已经知道这场检查会是什么结果了,但他也确实无能为力。
他应该知足的。
周义之的眼镜镜框挡住了他眼下的那颗小痣,医院的苍白和消毒水的味道反而显得他这个寸头的形象病弱了起来。
“没事,等等就出结果了。”
徐照月意识到自己刚刚太仓促了,于是拍了拍周义之的胳膊小臂:“放心吧,不管结果是什么样,大家都陪着你呢。”
周义之这才终于开了口,像是可算找到了一个能够插得进嘴的话头:“你们……你们得答应我,不管这个结果是什么样的,都不能和甜梓说。”
方秉尘对上了徐照月的眼,徐照月倒是开门见山了:“她没有知情权吗?”
方秉尘只是在心里反复琢磨了一下周义之的话,似乎从来到平城开始,周义之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行为,都像是在立遗嘱,分遗产,更何况刚刚那句?
再说了,周义之多多少少懂点医理,那也就是说,周义之应该是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,或者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封死了路,觉得自己活不长了。
徐照月说得有些不近人情了,周义之摇摇头:“等以后再告诉她也不迟。”
“为什么?以后是什么时候?有什么病,有什么问题不能大家一起想办法吗?”
方秉尘见两个人之间几乎快要磨出暗暗的火药味,只能在其中充当和事佬,咧着嘴违心道:“照月,结果还没出来呢,而且咱们此一时彼一时的,说不定周义之等等就想开了,可能他只是不想让甜梓太担心……”
徐照月哑口了,她自己也是这种想法的实践者,又有什么资格去对着周义之指指点点呢?
只是闷闷道:“那谭素她们呢?她们也很担心你,觉得你上次打电话不在状态。”
周义之叹了口气:“我不知道。”
也不怪他这样说,毕竟如果不是徐照月和方秉尘两个人,半夜月黑风高如同强盗一样闯进去,然后将他像烤鸭一样架来了医院,他连他们都不想说。
有什么可说的呢,反正说了也没有办法,人总是要死的,再说了,上天从来都没有眷顾过他。
现在只不过是尝了那么一些些的甜头,吃到了那么一点点的蜜枣,就要把自己的生命给搭进去做偿还。
就像他爸妈说的一样,他确实是个多余的。
方秉尘和徐照月都不再说话,周义之也深深沉默着,三个人并排坐到了医院等候区的椅子上。
各揣心事。
徐照月一分钟能看十次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,方秉尘抚了抚她的手,算是让她安心一些。
周义之沉默着,像是实在无聊,于是也看手机,一片绿光,映到他的脸上,反而映出了一种惨青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