枯云长长叹了口气,坐在沙发上,仰着头,双目混浊,望着天花板,缓缓捻动手里的佛珠:“……我们真的尽力去改变了。我也常常在嫉妒,凭什么我们生来不能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学习,而是在狼藉滩涂的废墟里挣扎。”
他这辈子或许最开始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,不过是跟着他老爹做个私下倒卖空白身份磁卡的二道贩子。
如今,他已经五十多岁了,这在下城区,已经是难得的长寿。
他这双混浊的的眼见过了这座钢铁坟墓里,太多太多情感与利益交织的戏码。
枯云从不是什么良善的人,相反,他心狠手辣、杀伐果决,甚至……忘恩负义。混乱、背刺,都是家常便饭,下城区的势力变化得快,前一天还风头正盛的人,第二晚就会变成一具尸体,他本以为自己早就熟视无睹了。
这样的下城区,真的值得拯救么?
或许。
为什么呢?
枯云也说不清,他觉得,在吃人的世道里,善恶的边界都被模糊,没有人教过,都混杂在一团漆黑中,有样学样,所以吃个人,也无可厚非。
所有人不过都是为了活着而已。
是,也有为了一己私欲奸。淫。杀掠的,但这样的人,哪里没有?
就算那被吹捧为至高文明礼仪的上城区,不也时时发生这种事?钦查处不也经常能抓捕到这种罪犯?
只不过因着下城区这种环境,所有的恶念都被放大,也无法度和环境约束,所以整体观望,才像个穷凶极恶的养蛊场。
而值得拯救,大概是因为,每个人都有追逐更好的生活的权利吧?
毕竟,就算在互相捅刀子的冷夜里,也有的地方,会燃起一簇簇光亮,有人团聚在一起,围着篝火,用劣质的酒精取暖,驱散寒霜,把生锈的钢盆当成架子鼓,合唱起不成词调的零碎歌曲,早就过时的流行乐在篝火里哔剥作响。
即使物资匮乏,生存艰难,也有人会相爱,组成家庭,生下孩子,抱着襁褓闯荡。
无数像三光这样的人,现在凑在一起,成了渊的物资输送的榫卯与螺钉,无数像时中这样的人,成为了医疗中心的中流砥柱。
无数男人、女人、老人、小孩儿。
枯云从上到下,重重地抹了把脸,吐出一口浊气:“干。”
事已至此,赶鸭子上架,不干也得干。
“许钦查这次帮了我们,如果没有他,那我们以前被诬陷的种种冤屈,恐怕要背负一辈子了,甚至这次的菌丝病毒,估计也会被扭曲成是我们干的,我呸,狗日的钦天监。”
枯云恶狠狠地骂了一声。
“卞印江那老不死的这次必须死,必须要让许钦查赢,下城区和渊才有改变的希望。”
三光说:“说得对,如果卞印江重新立住脚了,那他恢复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都弄死。”
枯云点点头,转过头,看向江黎,问:“江黎,你怎么觉得?”
江黎双手抱胸倚着墙,嗤了一声:“我?我不在乎。”
“……”
好吧,确实没人能请得动这位爷做他不愿意做的事。
但江黎真的不在乎吗?
其实也不见得。
毕竟这次大闹审判庭后,那些孩子的出现太过巧合,浩浩荡荡游行的,枯云通过那份资金表格一对比,就能发现,江黎从渊这边得到的赏金,和阳光福利院的收支金额,一笔一笔,再如何这样,也异常明了。
他们这位首席杀手,看着冷血,其实在那厚厚的一层壳里面,温热的心脏,异常柔软。
也是,在下城区和黑街这种地方,只有筑起坚硬的心防,才能忍得住悲伤,不被摧毁。
“行,既然大家都同意改变,那我就放心了,等我回去好好思考思考,再找个机会跟钦查处坐在一起谈判,谈谈怎么合作,钦查处又能允诺我们什么利益。目前我们就先按部就班,把疫病控制下来再说。”
枯云得到了同伴的支撑,这几天一直纠结难免的神经也终于放了下来,他跟着其他两个人叮嘱了几句,再一回头想找江黎说话时,却忽然发现江黎早就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,没了踪影。
动作迅捷,身姿灵敏,脚步又轻。
如果哪天江黎想抹了他们的脖子,简直轻而易举。
——
江黎早就不耐烦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