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五点,天色灰败迷蒙。
枪响过后,一切都不过瞬息之间。
江黎几乎本能地挡在许暮身前,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,子弹没入他心口,江黎随着惯性向后踉跄,在审判台边缘一脚踏空,从上千米的高空上掉落,坠入一片沉郁长夜。
长夜的尽头,是一场泼天的大雪。
许暮跪倒在审判台边,他竭尽全力向前伸出手臂,但却只捉住一颗冰冷的雪、一片空荡的风。
黑曜石吊坠锋利的尖端在他的指尖一触而逝。
他什么也没有抓住。
许暮看见,坠落时,江黎向后仰倒,手臂随意张开在身侧,急速坠落的狂风吹鼓起他的风衣,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江黎身侧被风吹起,雪花卷在江黎没过锁骨的、飘飞的长发里,然后向上涌去,黑曜石腾飞在空中。
许暮跪在审判台的边缘,他什么也没有抓住。
他眼睁睁地看着江黎又一次,从他眼前坠落。
又一次。
又一次……
上辈子,也是这里,江黎同样替他挡了一颗子弹,同样摔下去。
那时他茫然、震惊、不解,他下意识地冲上前去,想要抓住江黎的手,却慢了一步,指尖勾到了吊坠的黑绳,黑绳断裂,江黎消失在一片迷蒙雪雾里,他愣在原地,指尖沉甸甸坠着那块吊坠,孤零零的,在寒风中微微摇曳。
所以这辈子,许暮竭尽全力地要将江黎排除在这件事之外,他怕的就是这一幕重新发生在他眼前,他绝不能让江黎在他出事时登上审判台。
所以在听到卓洪和宋幸说,以太中心断电那一刻,许暮的心里就有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。
他从来没安排过,他只是请求林木森和陈豪在暗中帮一下忙,而直接剪断电线这种流氓行径的操作,让许暮下意识想到江黎,这份感觉冥冥之中告诉他,好像有什么他最不愿意最不愿意见到的事,就要发生。
所以在看到江黎开着车一头撞上审判庭,在爆炸之中入场时,许暮的心脏狠狠揪起。
那份不妙的预感还是成为了现实,他最担心的人,还是来了。
所以许暮毫不犹豫地接过枪支开始指挥,他顾不上用温和与平稳的手段过渡,他需得干净利落毫不留情,需得暴力镇压武力夺权,越快越好,越快结束,江黎的危险就少一分。
他决不能让江黎出事。
许暮从不信神佛,但他却始终在心里默默祈祷着,祈祷老天开眼,拜托上苍保佑,既然都给过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,那是不是有谁在冥冥之中于心不忍,所以将指针向回拨转,让命运重新来过?
无论是谁啊,求您,让他平安。
可是,为什么,为什么他又一次没能反应过来,又一次让江黎挡在了他的身前?
明明早就提暗中联络枯云,这段时间不要给江黎派任何的任务;明明不过一天半的时间,他早已用合理的借口骗过江黎;明明这一次,他知晓自己的内心,他也明晰钦天监的腐朽,他绝不会失足踏错;明明钦查处已经赶来支援了,明明武装员工早就被控制住,明明一切都该结束了,明明他们可以回家了……
但是,怎么还会这样?
怎么还是这样?
为什么和上辈子一样?
明明他看见了希望!
还是说,无论他如何努力,无论他们的路如何更换过方向,到最终,都永远无法挣脱命运既定的注脚?
许暮忽然在这一刻无比痛恨自己。
痛恨自己的反应迟了半秒,痛恨自己没能提前安排好这一切,痛恨自己还是太过于优柔寡断,没能像江黎一样决绝地不留活口,杀个彻底,也不留隐患。
他这辈子好像一个笑话,兜兜转转地弄清楚一切,尽心竭力地反抗、做出来所有的努力、到头来、到头来……到头来,连上辈子也不如。
白白再活这一世。
……是吗?
是吗?
是吧。
至少上辈子,他的动作还更快一点,他留下了江黎的吊坠。
而这辈子,他什么都没能救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