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至半路,又被冲出来的一名娇公子拦住,他身后还紧跟着数名仆从,见主君回府心慌失措赶忙跪下行礼。
娇公子小脸惨白跪在徐聘面前,连连啜泣,“祖母,我不再喜欢张庭了,我听你的话嫁给谁都成,求您……”他泪流满面膝行上前,抓住徐聘的官袍下摆,“求您放过她吧!她真的是个好人!”
徐聘拽出自己的官袍,目光沉沉扫向地上的仆从。
娇公子的奶爹被骇得冷汗连连,哆嗦着道:“大人,小的们拦了没拦住……”
“祖母,求求您。”娇公子仰面眼睛都哭红了。
宋尹立在一旁,尴尬地抬头看看天,低头看看地。心里却纳罕极了:这张庭真他爹邪门,分明一面都没见过,怎么哪哪都是她?
还有,明明是初出茅庐的小翰林,可她们浊流一派近乎全部下场,硬是没能将她搞下来!以往别说她一个小六品,就是二、三品的高官都整过,但没一个像她这样费劲!
贱至贫民轿妇,贵至高门贵子,竟都离奇拜倒在她脚下。一个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,一个千方百计逃出后院哭求祖母放过她。宋尹活了四十余载,没见过这等怪事。
徐聘垂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孙儿,语气淡淡:“你是觉得你的痴心重要,还是我徐家的颜面、前途重要?”
娇公子头脑一懵,“祖母……”
接下来的话就不便外人知晓,宋尹摆手挥退仆役,为老师清场。
徐聘弯腰捏起孙儿的衣摆,细细摩挲,“是上等的罗,看花样还是今年新产的。”浑浊的眼俯视他,“你是徐家的嫡长孙,你父亲可有好生教过你这罗得需多少银钱?”
娇公子泪痕挂在眼角,不明所以,“……父亲略略提过,约莫三十两银子一匹。”
“那三十两的银子从何而来?”
娇公子更不明白了,“自是从府中经营所得。”
“好,老妇看你并非无可救药。”徐聘丢了衣摆,为他补充,“徐家经营周转来源庄子、田产、商铺。”
徐聘又问孙儿,“你可知她张庭打算做何事?”
娇公子呆愣摇头。
徐聘倏地咧嘴冷笑,眼神似淬了毒的利箭,“她那篇着内阁行议的文章,可是剑指清算天下田亩、理清天下人口。若有朝一日实行……”
目光凌厉射进娇公子的眼,令他冷不丁颤了下,“好孙儿,你可知徐家会补缴多少人头税、田亩税?届时你还穿得起这一身绫罗绸缎吗?”
“金银还是次要,若是上边、”徐聘缓缓指了指天,“知道了,你可知徐家会面临多大的祸患?”
“老妇此举为的是徐家百年不衰!”
原来张庭会试那篇策论威胁到的,不仅是高相的利益,还有徐相一派的,高、徐两派虽不相融,但同属浊流,蛇鼠一窝,谁还比谁干净?
徐聘负手而立,眼神轻蔑下瞥,“宗家满门抄斩,独宗溯仪苟留性命,还好运得张庭青眼免遭流落风尘,只是若徐家事发,就不知乖孙是否有你那手帕交的好运在了。”
娇公子惊得杏眼一瞪,似被看穿心思,又似被吓住,猛然往后缩了几步。
“下次学聪明点,否则、胆敢阻拦徐家利益之人,无论是谁,老妇都不会放过他。”
“乖孙,你听懂了吗?”
娇公子浑身被镇住,止不住颤抖,站在他面前仿佛不是亲祖母,而是某个恶鬼,直直点头,“懂……懂了,孙儿懂了。”
道理都掰碎讲给他听了,若再犯她可不会手下留情,徐聘转身带着徒弟继续往书房而去。
……
夏雨来的猛烈,噼里啪啦势要将世间浊气扫荡殆尽。
张庭静静立在屋檐下,衣袍下摆颜色暗沉不知被溅湿多久。
她从狂风肆虐观到雨击万物,一直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。
忽地,她感觉衣角被轻轻拽了下,回过头去。
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带着只小黑马,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,大的那个嘴里正叼着她的衣物,见她看来还用它黝黑滑亮的头颅蹭蹭她的脖颈,小的那个睁着干净透彻的大眼有样学样凑过来蹭,没学到讨好人的精髓就胡乱蹭。
蹭得张庭一身水渍,但她并没有生气,反而抚着一大一小的头,温柔地笑了,“你们是在安慰我吗?”
身为事件主角,纵然她冷静淡漠,不理会近日流言蜚语的攻击,不在乎朝中官员的轻蔑。
可事情没有尘埃落定,她心中何尝不忐忑呢?但倘若她都怕了,站在她身后的人只会更惶惶不可终日。
“怎么在这站着?”宗溯仪刚午睡醒来,睁着双惺忪的眼见两头浑身湿透的马往张庭身上贴,精神霎时一震,快步过去两掌将一大一小拍开。
敦敦郁闷地鼻孔喷出热气,但从不敢在男主人面前放肆,暂且脱下身为王中之王的尊严,领着它的王嗣退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