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在心底轻轻叹息,索性也不瞒他了。
张恕冷静下来,重新回到石凳上坐下,神情端肃,中肯道:“绝无复立可能。陛下此举不是杀,便是放。”
张庭垂眸点点头,“约莫是放,但也脱不开圈禁至死的局面。”
“小庭你觉得若是放归,陛下会定在何处?”
张庭凝眸扫视棋盘,捏着白子深思,“放归自然是想她活,普天之下除了颖川府还留有皇室宗族,会庇护且能庇护皇室血脉,别处不作他想。”
张恕抚着额头,终究叹息一声,“善。”废太女为人有些恣意,但能让老友答应女儿娶郡王,人品决计过得去,起码不会视百姓若猪狗,肥年宰,荒年吃。
张庭隐隐听到有脚步声动了,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,人走了。
她眼睑半垂,心中隐隐有些担忧。
“小庭在想什么?”
张庭一下子被拉回神,扬首笑了笑,“没。只是在思索刑部、户部的两位大人对于我,似乎格外热情。”
“嗯,为师不清楚那两位大人对你的具体的态度,就不加以评判,免得反倒干扰你的判断。”张恕拨弄棋盒里的黑子,如是说道。
“趁这局还未结束,为师与你聊聊朝廷派系。”
张庭语气温和,恭敬道:“请老师赐教。”落子却狠辣无情,将黑子围杀,不留一丝余地。
她这一手着实让张恕苦恼不已,挠了挠头,将一头银发抓得凌乱。小年轻水平没轻没重的,这是要欺师灭祖,专逮着师长教训!
叹了不知多少声之后,张恕才缓缓落子,此时早已没有开头那种赢棋势在必得的意气,她乞求老天保佑自己险胜就好,好歹让自己在徒弟面前有点面子。
“朝廷派系拢共分为清流和浊流。”
张恕神情中透着一丝怀念,“为师还在朝为官时,清流以宗相为首,礼部尚书、刑部尚书、户部尚书皆归此派系,哦那时吏部也由宗相统领,所以四部皆属清流派系,狠压浊流一头。只不过自从她……没了,清流领袖就变成礼部尚书了,刑部、户部似乎做了纯臣,只听陛下调遣。”
“至于浊流,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,还有现如今的吏部尚书。兵部尚书是已故三皇女的亲姑姑,与废太女极为不对付。工部尚书仇沐已成为徐聘的走狗,叫咬谁便咬谁。至于吏部主事人就是徐聘,二把手是她的徒弟宋尹,三年前任京都府尹。”
“想必你也知道一些。清流不轻易站皇室派系,与浊流水火不容,互相看不上眼。而现如今浊流当中,大皇女身后站着是徐聘徐相;四皇女羸弱自身难保,无人押注;五皇女深得圣心,身后是内阁大学士次辅高相为她筹谋。”
师徒两人各执黑白一子,暗自较劲,分毫不让。
张庭撑着下巴,倏尔蹙眉道:“高相?”
“怎么?你认识她?”张恕眼瞅着这伤神的棋盘,心头沉重无比,深吸一口气。
“弟子乡试前曾经营过一间食楼,盈利不错,不过食楼头一年就拉了高相搭伙,分了三成利给她;考举之后没再管过这些庶务,听人说后面高府的胃口越来越大,直接要了七成利。”
张恕毫不意外,还轻哼道:“这高璆就是这么个贪财鬼,手段黑着呢,宁惹君子不惹小人,若无大事在她手里吃点亏就算了。”她拍拍爱徒的手,有些担忧,“总好过小鬼缠身得好。”
徒弟为人清正,仁爱善良,白生生的一朵雪莲花,没经历过官场黑暗,如何能与这些老阴鬼周旋?
张庭皱眉落下最后一枚白子,乖巧附和:“是。”京都真是风云诡谲、危险重重,让她这么个纯洁的小白花,怎么活啊?
师徒闲聊殆尽,棋局也已落下帷幕。
整座棋盘犹如一座古战场,两军对垒云卷雷鸣,雄兵漫道生死一线,最后风起云涌刹那间尘埃落定,张庭以胜张恕四子赢得此局。
张恕输了棋局有些丧气,感觉自己真的老了。虽然丢脸,但她瞅着棋局看了又看,瞧了又瞧,实在太漂亮了!即便输了但她输得光荣输得荣幸!
多少年孤独求败,一朝圆满,胜者还是她徒弟,世间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了吗?
张恕拼好自己碎掉的自尊心,站起来拍拍爱徒的肩膀,突然慨叹一句:“幸好小庭你是为师的弟子。”
说完她又觉不对,重复纠正了一遍:“小庭,你生来便应是为师的弟子。”不然今日,如果是输给别人的徒弟,她会气得很久都睡、不、着!甚至连酒都不再想喝。
万幸,万幸。
还多亏是自己慧眼识珠,先下手为强。不过说到底,最后还是她的功劳嘛,嘿嘿。
张庭上辈子就极擅围棋,今日遇到老师也算棋逢对手,再加上答应宗溯仪给他争回面子,若是输了不得被那小子在床上笑话好几日?骂她不行、不中用!
开玩笑,这种情况怎么能输?
第109章
京都往南,越走越荒僻。
郑小棠是京都卫所一名小小的百户,此次特意奉了徐相的命令,往通州府暗查一个贪官。
徐相清正严明,从前还救过她的小命,郑小棠发誓定要完美完成任务,决不能辜负恩人所托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