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细思极恐,嘴唇微微颤抖,被吓得浑身虚软,连忙抓住桌沿,才勉强稳住身子没有摔在地上。
陈珏一脸疲惫,“东宫昔日的属官,杀的杀,流放的流放……连不曾参与的徐秋水都被罢黜了。”她默了一瞬,继续道:“估计不日便要被流放。”
前路被一一斩断,她自知再无复立可能,今日已和眼线断了来往,免得遭受猜忌。
崔氏想到惨死的儿子,双目通红,眼泪簌簌落下,麻木地拾起地上的碎片,手又被划出一道口子,但他迟钝地都没注意到,任由伤口流血。
陈珏见他面容惨淡,神情悲痛,嘴唇动了动,终究什么都没说。
皇帝要拉拢曾向她靠拢的士族,下令只要废太女家眷的父族赎买,都能免除罪责,放归家中。
想她后院佳人数不胜数,有受宠或失宠的,有诞下儿女或未曾生育的,大难临头都各自弃她而去,只有这位受她冷落多年的糟糠夫留下。
月升日落,夜幕降临,天空点缀着颗颗繁星,耀目夺人,美不胜收。
张庭赏完月,刚要把窗户合上,突然一道身影灵活地挤过来,按住一边窗框,吓了她一跳。
又是他?
张庭掩面叹气,觉得最近脸上的细纹都增加了。
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把他养成这样?初时畏畏缩缩,谨小慎微,等站稳脚跟,摸清地盘,惯会得寸进尺,顺杆子往上爬。
她放下关窗的手,斜靠在一边,问他:“又有何事?”
少年听她语气不耐,仿佛对自己万般嫌弃,心头顿感难堪,以及几分未曾察觉的失落。
他低下头,手不受控制绞在一块儿,原本是来责问张庭,但却说:“没……没有,奴这就走。”说完,转过身便要离去。
张庭眉头一皱,叫他回来。
“有事便说明白。”
少年听到张庭唤他回去,心中郁气霎时消散,还涌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欢喜,他又似乎想到什么,清澈明亮的眼睛滴溜转动,闪烁着狡黠的光芒。
不过须臾,他回头委屈巴巴地瞥了张庭一眼,把手伸到她面前,活像个受气的小夫郎,可怜兮兮地说:“近来不知怎么回事,手肿得厉害,又痒又痛。”
心中腹诽:都怪你安排我干活!
张庭定睛一看,只见面前两只手通红肿胀,完全不似前些日子纤细白皙。
他从前应该家境富庶,不曾吃过苦,连冻疮都不认得。冻疮张庭也得过,如果前期不妥善处理,到后期溃烂化脓,就十分难受。
她语气柔软下来,“你如今就不要碰冷水了,左右冬日枯叶少,这几日先停停洒扫的活计,明日叫小容给你做个手捂。”
这就是往后还要干活,少年秀气的嘴巴一撅,又不敢太放肆,对张庭行礼,轻声细语:“奴谢过小姐。”
院里礼仪最端庄的便是他,最近干活也辛苦,张庭想到桌几上还有一碟昨日杜灶郎做的绿豆糕,她不爱吃太过甜腻的点心,尝过一块就没用了,顺手端来给他。
“家中全靠你操劳才能这般整洁美观,近来实在辛苦了,这碟糕点拿去甜甜嘴,吃着玩。”
少年见张庭特地端了糕点送他,喜得唇角翘起,露出两枚甜甜的梨窝。
他双手捧过碟子,拿起一块浅浅咬了一口,以为是何等的美味,却差点被甜得齁死。
他又以为被张庭捉弄,抬头朝她瞪去,却见对方一脸认真和期待地盯着自己,气势不由软下来。
还听到她笑盈盈地问:“好吃嘛?”
少年不忍令她失望,还将手里剩下的部分塞进嘴里,“好吃。”
张庭看出了他的勉强,但却说:“喜欢便好,下回灶房再有这样的点心,我叫杜灶郎给你送一份。”
果不其然,看到对方露出苦哈哈的表情。
张庭不由失笑。
少年见状,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,他重重将碟子放在窗沿,明明只穿着一身简陋粗糙的棉布衣裳,却让人感觉到汹汹气势。
但他却不质问张庭,反而噙着泪花将头扭到一边,声音细弱,“小姐想笑便笑吧,反正奴蠢笨,时常遭人取笑,多一个不算什么。”
他半侧对着张庭,肩膀耸动,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。
张庭哑然,竟然把人弄哭了。
她抓着窗框,想合上窗户,把人隔绝在外面,干脆眼不见为净。但对方还站在那儿杵着,关不上,她有些尴尬,“那个……小仪,别哭了。”